顾涵羽屏住呼吸,僵直的身体动弹不得。
却听一个那极度疲惫的声音道:“居然是你。。。”几乎是所有的重量,一下子压到了她的身上。枪已经滑落到地上。她本能地扶住那人,慌忙按下灯。骤明的房间,印入眼帘的居然是嫣红的鲜血。“血?”她惊讶地低呼,再看伏在她背上的男人。脸色苍白,腰间缠着简易的纱布。然而鲜血依旧沿着他的肢体,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你受伤了?”她立即拼尽全力,把他拖上床,手忙脚乱地到处翻抽屉。可是,这里太久没有人住,以至于什么应急药物都没有。她慌乱中想起,也许老伯那里会有,急忙转身要走。突然,她的手被抓住。
“不要走,在这里陪着我。”染血的大手握住她的手腕。
“可是你的伤口再不止血会死人的!”她焦急地想要挣脱。
“你不是一直都希望我死吗?这样,你是该开心的。”他的眉头紧皱,显然非常的痛苦。
顾涵羽沉默,怨恨地看着伤痛中的他:“我从没有想过你死,从没有诅咒过你。只是希望,各自为生,你过你的生活,我过我的日子。不相打扰。”
“我的生活?你的日子?”他的嘴角微微勾起,却很快被痛苦掩埋。
“我答应过歆姐要照顾你,虽然,我不想履约,可我也不想再看到死亡。你放开我,我去找药。”顾涵羽怕牵动他的伤口,没有挣扎,只是希望他能够松手。
“不用找,没有药,也没有医生会来。这里注定是一个。。。悲伤的地方。”他的笑很苦很涩,明明是笑,可比哭更让人揪心。“坐在床边,不要动,不要走,也许,你是唯一一个可以为我送葬的人。”
他的伤口似乎因为平躺,而少了流血。可是,他的气息却随着他说话越多而越弱。
“不,你错了。我不会,也不想为你送葬。因为,你不会死的。你不能死,你还没有给歆姐报仇,你还没有继承人,你有何颜面去见地下的先人。”她不知道如何去激起一个濒死的人的意志,让他继续活下去。她能想到的,几乎是不经过大脑的过滤,一股脑儿地讲了出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使然,她想让他活下去。
他虚弱地睁开眼,微微紧了紧手,望向她的脸。可是,她看到的却是他没有交点的眼神,似乎透过她看向了其他。
三十年前,当他终于再次出现在她的眼前的时候。她却正跟一个猥琐的男人相亲。她居然抛弃所有的人,跟这样一个男人相亲!他真想起身把那个男人扔出去,真想把那男人淫色的眼球挖出来喂狗,或者更痛快地让他直接却阎王那里报到。可是,当他站起身来,碰上了她平淡如水的眼睛。她已经变了,不再是第一次看到的嚣张跋扈斥责武乾的大姐大,不再是第二次满满愁绪的颓然依墙的多情女子,不再是跟他嬉笑怒骂无所顾忌的可爱女人。而是,一个似乎看透了世间种种,波澜不惊的世外人。而这一切全是他的错。那天,他握紧了拳头,转身离开了。
他明明知道她不会追出来,可是,他依旧在门外等她。等到最后连那个猥琐的男人也离了场,却依旧没有等到她。他飞车回去,却只见到她的秘书。最终他选择了最生疏,也最不容易被拒绝的方式,邀约了她。然而,在他一夜纠结的等待之后,出现在他面前的却是一双人。他们十指相扣,形影相随。
他们分坐在桌子的两边。他的眼中依旧只能看到她,可是,那打了无数腹稿的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看到猥琐男人独自离开时燃起的那一丝希望,如今也已是绝望。
长久的沉默之后,他开口对她身边的男人说道:“恭喜你!”他的千言万语,抵不过这个男人的一个回眸浅笑。这是他人生最大的败局,最惨烈的败局。是他永远无法平复的痛,至今依旧。
“不要走。。。”他看着他们并肩离开,背影消融在门外灿烂的阳光中,而屋子里只有他孤独的身影。
“放心,我不会走。”顾涵羽安慰道,轻轻为他拭额头的汗珠。
“是我的错。。。留在我身边。。。”
顾涵羽这才醒悟,原来他是在对那油画中的女人说。只可惜,那天她太过匆忙,没有去看看那女人的样子,即使现在好奇,也不从知晓了。
她的婚礼,他没有收到邀请,即使他并不想参加。然而,那一刻即使酒精也麻痹不了他伤痛的心。那天,当她身穿洁白婚纱的时候,他倒在房间的啤酒堆里。那天,大哥和二姐做成了一笔大买卖,回到宅子。大哥把他从酒堆里拽起来狠狠地揍了一顿。二姐,却飞车拍来了她新婚的照片。
当时,二姐摔出一叠照片在他眼前,说道:“只要你一句话,姐给你抢回来。”
他一言不发,一张张捡起。她的笑那么纯,那么开心。他们举手投足,总是那么的默契,就连笑的表情都是那么的相像。
“要不,姐废了她的男人,让她也尝尝什么叫苦什么叫痛。”二姐说完转身就要去干。
“不要!”他嘶吼出来,像受伤的野兽。就连大哥和二姐都吓到了。他不要,他只要她幸福,她幸福,他的心才不会那么痛。他伤害过她一次,不想也不愿再伤她。因为,她痛一分,自己就会痛十分,并且永远无法愈合。她恨他也好,忘记他也好,只要知道她幸福,只要知道她在笑,那就够了。多少次,他偷偷在天涯客栈外徘徊,却始终没有勇气走到她的面前。看着她的寡欢和惆怅,他终于知道什么叫做痛,无能为力无以复加的痛。他想再见她的笑,可那却不是他能够做到。
他老爹看不得他的颓废,训斥无果之后,将他流放到了国外,置身幕后。从此,江湖上鲜有阮家三少的走动。那些岁月,他的身边永远有她的浅笑、永远不老。
仿佛是一个长长的梦,梦里是乍暖还寒的季节。他和王婧缓步在河边,他牵着她的手,她随着他的步。一直一直走下去。
“老伯,这些草药管不管用呀,你看他,一会儿冷一会人热的。你还是去请医生过来吧。”顾涵羽焦急地催促老伯。
老伯却摇摇头:“三爷吩咐的,没有人可以违背。”叹一口气,出去了。
“这个专治的魔头,对自己都那么残忍!”顾涵羽终究还是不忍心,抽不出手来,只能一只手为他换毛巾。
等到第二天的阳光透过窗棂照了进来。顾涵羽这才醒来,带着朦胧的睡意睁开眼,却发现他已经醒来。正靠在床头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她。顾涵羽摸摸脸颊,莫名其妙地问道:“我脸上有什么吗?”
他却伸手揉揉她额前的碎发,像极了一位慈爱的长者。
“你怎么样?还疼吗?”顾涵羽担忧地看看伤口,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情况。
他咧嘴一笑:“死不了。”
“你这人怎么那么奇怪,受这么严重的伤,居然不请医生。真的很残忍。”顾涵羽嘟哝着抱怨。
他勾起唇线:“小丫头,你懂什么?”
“对,我不懂,但我至少不会自虐。”顾涵羽伸伸微麻的脚。
“人的神经末梢会对最痛的地方产生反馈,所以,伤口痛着,就不会感觉到其他地方在痛了。”
“所以,你身上才有这么多的伤痕?你不要告诉我,昨天你是故意让坏人刺中的。”顾涵羽说罢,才想起这是禁忌,当即怔怔地看他。
果真,他的脸沉了下来。转而,却喃喃问道:“坏人?在你看来我是什么人?”
从小到大,老妈总是念叨着,这个世界并不是老师宣扬的那样,非黑即白,而是存在很多的灰色地带。可是,顾涵羽始终不明白,在她看来,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好人就是好人,坏人就是坏人。像那些影视作品里那些好人和坏人,只要一眼她便能够辨认出来。可是,她现在却不知道怎么来评判这个男人:“灰色的人。”
“灰色的人?”他眯眼看顾涵羽,真像,像极了当年的她。
“就是那些介于好人和坏人之间的人。”
“不再是恶魔了?”他笑问。
顾涵羽被噎住:“老伯讲了好些你的事情,你成立的基金会救了很多的儿童,你资助的戒毒所,挽救了许多迷途少年,你热心公益,做了很多对百姓有利的事儿。这样一个人,应该不能再算恶魔。”
“那,你可知道。我手下走私毒品,贩卖枪械,他们中很多人心甘情愿为我卖命。”
“你!”顾涵羽的愤怒惊愕显露无余。“恶魔!”
“你能耐我何?小丫头,不要瞪眼睛了。小心成突眼。”他的心情倒似好起来了,“我有些饿了,你帮我到徐伯那里拿些吃的来。”
顾涵羽没有想到他会叫一个看院子的老人“徐伯”,竟似待长辈一般。她满腹心事地端来饭菜,却不见了床上的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