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这边的几个人都不是等闲的泛泛之辈,所以受到他这种眼神的影响可以说是微乎其微。龙渊作为汉霄门的少主人,天生有一种卓尔不群的高华气度,为人更是深沉内敛,如渊渟岳峙,很少有什么东西能够撼动他稳健如磐石一样的心旌。巴格斯和孔雀两人虽然为人滑稽不羁,可也都是江湖上历练过来闯荡过大风大浪的老江湖,近些年来更是跟着龙渊走南闯北,见过不少大阵仗,也经过了不少生死考验,这点儿小压力还足以应付。
再说凤儿,一来她纯洁无邪,天真烂漫,根本就不懂得所谓世俗的威严与压力为何物,二来她成天价与一些虎豹豺狼为伍,也是见惯了生死搏杀的大阵仗,这些年徜徉山林,恐怕熊罴貙虎之类的猛兽也没少杀戮屠宰,这个世界上很少有人能给她以压迫感。
“前面的是何许人,三更半夜在这荒郊野外的干什么?难道不知道国家有法度,实行宵禁政策吗?你等虽然不在城中,但是国法却是神圣不可违背的。何况这里离开城镇并不太远,你们没有理由露宿荒野而不进城。深宵之中,在此地鬼鬼祟祟地非法集会,莫非是包藏祸心,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么?难道就不怕我大汉朝严刑峻法的惩戒么?”
一向很少开口说话的龙渊这时候却朗声说:“想我大汉朝自高祖以来,一直推行黄老学说,实施无为而治的方针政策,你却在这里大肆鼓吹法家苛政严刑的学说,难道就不怕落得一个诽谤朝廷的罪名么?况且,法家先贤,除了管仲夷吾一人之外,商鞅、韩非、或者李斯,纵然都是位极人臣,权倾朝野,却哪里有一个有好下场得以善终?”
那双眼中神光暴涨,仿佛凭空划过一道霹雳闪电,然后渐渐眯缝了起来,变成黑夜之中的一道明亮的罅隙,“年轻人,年纪不大,可是学识渊博,见解倒也很不凡。但是你知不知道,千古无不变之理法,我们应当适时而变,伺机而动,正因为我朝长期以来推行的无为而治,虽然在战争过后休养生息等等方面有很积极的作用,可是也正是如此,才造成了中央权力不集中,大权旁落,各个诸侯王更是拥兵自重,野心勃勃地企图有朝一日谋朝篡位,这才酿成了七国之乱的兵灾人祸啊!”
“难道实行你法家的苛政就能使得江山兴隆,社稷昌盛了么?依我看来,不见得吧?恐怕只会像前秦暴政一样,搞得怨声载道,民不聊生!最终霍乱横生,战乱四起,纷纭不断,烽火连天,硝烟弥漫,生灵涂炭!”
“你……那依你而言,哪一家的学说政策可以使得江山社稷固若金汤,开创万世不拔之基业?”
“这个……”面对如此问题,就连龙渊之睿智聪颖,也是微微沉吟了一下,并不能立刻做出回答。
“这个还不简单么?”这时候一个清脆的声音插口说,竟是凤儿,“你们说的,和那几个老头子说的话我都有听到一些。任何东西只要存在,就有它的道理,你们不能一味地拿来或者丢弃啊。有谁规定,吃鸡肉的人就不许吃猪肉,吃猪肉的人就不许吃牛羊肉,吃牛羊肉的人不准吃鱼肉呢?反而不爱吃猪肉肥腻的人,可以把肥肉多得部分切去,不爱吃牛羊肉膻味儿或者鱼肉腥味儿的人可以加一些醋一类的调料或者其他东西,多少去去那些膻腥的味道嘛!”
黑暗中那只眼睛的主人,以及旁边的龙渊,都愣在了当场,二人脑海中就犹如轰隆响起了一声炸雷,思绪仿佛刮起了飓风骤雨一般不断翻覆,“扬长避短,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这道理谁都懂得。可是以前的各派人物只知道互相敌视攻讦,彼此之间谩骂诽谤争论不休,又有谁会去深入研究敌对一方的学说,进而加以改变包容,互相吸纳呢?如果苍天令温和谦恭,润泽如玉的孔子与墨翟生在一个时期,或许还有可能,偏偏与墨翟生在同一个时期的是如利剑般尖锐刚强,锋芒毕露的孟子。如果儒墨道法,甚至加上纵横、兵家、阴阳、名家、农家等等的诸子百家的学说能够真的得到统一,那将会开创出一个怎样的局面呢?这种事情,非天生富有大智慧,后天又有恒心毅力的人不可为之,毕竟诸子百家的学说中,有那么多互相矛盾的地方,要想找到其中的契合点,推论出一套浑然天成天衣无缝的理论来,其难度可见一斑呀!”
龙源更是心想:“当今之世,放眼天下,有如此才学见识,能力品格的,恐怕除了家父,不作第二人选。这次回去以后,我一定要向他老人家进言劝谏,如果当真得以做出这等经天纬地的成绩,即使不能实现王图霸业,也足以彪炳千秋,流芳万古,永远记载于史册汗青了。”凤儿没有想到,龙渊也没有想到,他们两个简简单单的一个突发奇想的灵感,最后竟然真的成就了一本堪称千古绝唱的旷世奇书,一个成败功过极难定论的复杂之极的人的一世英名。
黑暗中的那人沉默了半晌,眼睛转向龙渊,问道:“你究竟是谁?”
龙渊向来都不喜欢废话,简单而直接地答道:“龙渊!”
韩焉猛然一惊,错愕地说:“什么,你是龙渊,汉霄门的少主人!”一般的江湖中人不晓得,可是他作为朝廷里权倾一时的公门大吏,怎么可能不晓得汉霄门这个受到了大汉朝廷鼎力扶植的门派的真正背景呢?
“哈哈哈哈,韩焉,怎么,一听到我家少主的名头,就吓得屁滚尿流了?”巴格斯得意地大笑着,一副狐假虎威的模样。
孔雀出奇地和巴格斯一个鼻孔出气了一回,跟着附和道:“我说韩焉,你三句话不离本行,但是你管天管地,也管不到我家少主的身上,所以我劝你,还是有多远滚多远,快快从我面前消失。看到你那张硬邦邦冷飕飕的冰块脸啊,就觉得讨厌!”
虽然黑暗中看不清韩焉的脸,但可以感觉得到,他此刻的脸比黑夜还要黑上三分,他策马往前上了几步,寒声说:“商君曾经说过,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就算是皇亲国戚,王孙贵胄,一旦犯了罪状,落到韩某手上,也绝对不会轻饶!”
孔雀耀武扬威地说:“犯罪?断案需要罪证,请问韩大判官,我们有什么罪证落到了你得手里?”
韩焉厉声道:“你们还说没有犯罪?虽然现在是黑夜里,看不清晰,可是此地场所零乱不堪,到处都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显然是刚刚经过了一场浩大的激战!而我们合众门人相约在此地附近集会,你们作为汉霄门人,如今又有荆楚门为虎作伥,助纣为虐,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事情,自然就不言而喻了,难道还非要我一一指点出来么?自古以来,杀人者死,伤人者刑,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万世长存,尤其是在这等安宁盛世,更是不能让那些为非作歹草菅人命的家伙恣意地横行无忌。虽说历来绿林之中的争斗往往不受礼法约束,但我既然碰上了,焉能不管?”
巴格斯猖獗地肆意大笑:“我说韩焉呀韩焉,你可真是不自量力到了极点,就凭你一个人,我就不信你能拿我们怎样。即使只有我和这只骚孔雀两个,你也不是对手,何况还有我家英明神武,盖世无双的龙渊公子在此掠阵?”
“嘿!”韩焉嘿然冷笑,忽然从怀中掏出一件物事,拿在手中举了起来,高声叫道,“我有金牌令箭在此,各地人等,下至黎民百姓,上到藩王官吏,系数遵从调遣,违者杀无赦,有先斩后奏之权!”
龙源等三个人都是脸色一变,屈膝跪倒在地,高声膜拜道:“臣遵旨!”即使在这黑暗的森林中,仅仅借着天上星光,也分明可以看到,令牌之上龙飞凤舞地印着几个大字,“如朕亲临”,笔力苍劲有力,雄浑磅礴,以几人的眼力当然看得出来,这当是真品无疑,绝非仿冒伪造的赝品。
只有凤儿摸不着头脑,瞪着疑惑的大眼睛,星辉下兀自光影粼粼,不明所以地左看看右看看,“你们在干什么,有谁死了么?”
“大胆!”韩焉闻言大怒,“小丫头,你竟然口出不逊之言,对于圣上不敬,你可知道该当何罪么?”
凤儿无辜地说:“圣上?圣上是个什么东西?”
韩焉的脸色变得更加阴霾晦暗,“你这小妞儿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难道你不晓得,诗经有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敢口出污言秽语辱及圣上,实在是犯了大逆不道的诛九族之罪,理应问斩!”
“哦,我好像有点儿明白了!”凤儿恍然大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说的又是圣上,又是大王什么的,指的是不是现在龙椅上坐着的皇帝?”
“你……”韩焉没想到这个少女竟然天真无邪到了这种几乎空白如纸的程度,他也发现,自己和这样一个不明事理的小丫头讲什么皇权至上,神圣不可侵犯云云的大道理实在是难以说通,只是他抓破脑袋也想不明白,汉霄门中什么时候多出了这么一个单纯幼稚的女孩,“算了,先前恕你不知者不罪,现在你既然明白了,就应该下跪行礼。”
“我为什么要跪这么一个牌子?难道皇帝老儿他已经过世了,这是他的灵位么?”
“大胆,放肆!”韩焉气得吹胡子瞪眼,“当今万岁正当壮年,焉能如此早得驾崩?你再胡说八道出言不逊,休怪韩某以大欺小,对你一个黄毛女娃动粗!”
“呵呵,你们叫他万岁,可是这个世界上已经不知道换了多少个皇帝,有哪个能够当真千秋万岁?”凤儿不无嘲讽地说,“你们这叫做什么来着……哦,对了,叫做自欺欺人,掩耳盗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