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的惊呼声中,早就料准了一切守候在一旁的龙渊突然踢出一脚,正中韩焉的手腕,将他奋力自戕的一掌化解了开去,韩焉颓然放弃,又疑惑不解地看向龙渊,他们处于敌对状态,对方不是最希望看到他死的么,为什么反过来却来救他?
龙渊并不去理会他的眼神,负手望天,悠然地说:“星空如此灿烂,世界这么美好,徒劳无益地死去,岂非太可惜了么?当年勾践战败国破,却矢志不屈,俾事夫差,鞍前马后状似牛犬,甚至为了取得夫差的信任,为其尝粪便以判断有毒与否。被释放之后,得以归国回到故土,却并没有就此安于现状,反而更加发愤图强,十年之中卧薪尝胆,励精图治,终于吞灭吴国,杀尽仇寇,败尽英雄,于那种纷纭乱世中称雄图霸,建立了万世不朽的功勋。如今你受到这么一点儿挫折屈辱,就要放弃生命,自杀以泄羞愤,难道不觉得很可惜么?死需要勇气,但是却一死了之,不失为一种解脱,但是活着却需要信念需要恒心,比起死来,更加艰难。霸王项羽,一代雄主,乌江自刎,悲哉壮哉,却总令人扼腕叹息,不胜喟然!”
“对,我……我尚有王命在身,不能半途而废,即使要死,也一定要完成皇上交代给我的任务才行。否则,愧对君王信任知遇之恩。”韩焉的眼中,重新燃起了熊熊的火。
忽然,韩焉回过头,瞪着龙渊:“不要以为你对我有不杀之恩,就可以让我感恩戴德地为你效命,甚至做出什么违抗王命,损害皇家利益的事情来,如果你有这等包藏祸心的龌龊打算,那你还是趁早尽快地将我杀了,否则他日我一旦发现你有所异动,一定不会心慈手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龙渊闻言仰天长笑,笑声清朗旷远,当真宛若龙吟,“我龙渊要收服一个人,或者除掉一个人,还不屑用故意示人以恩如此下作卑鄙的手段,你未免太小觑了我。不过,既然你如今言之凿凿,那么我就跟你打一个赌,有朝一日,我一定要让你心甘情愿地归顺到我的麾下,为我所用。”
“哼,你休想!”
巴格斯冷哼道:“我家公子有经天纬地之才,凌霄冲天的雄心壮志,能人所不能,来日必定问鼎……”
“来日必定一统江湖,登上武林盟主的宝座,成为武林中各大门派的魁首,让所有天下豪杰马首是瞻,成就武林中一段彪炳后世的霸业!”没等巴格斯说完,孔雀赶紧打断了他,并且不断给后者挤眉弄眼地丢眼色,后者也自知失言,讪讪而笑,偷眼瞄着龙渊的脸色,讷讷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旋即众人一阵沉默,谁也不说话了,只有凤儿闪烁着自然之美的眼睛,好奇而狐疑地在各人脸上扫过,似乎听不明白他们在说些什么,究竟有什么玄机名堂。
“龙渊公子,你刚才那一剑,就是令师雷先生鼎鼎大名的霹雳雷霆斩么?”过了半晌,韩焉忽然问道。
“小子孤陋寡闻!”巴格斯终于有抓到了在主子面前表现谄媚的机会,争先恐后地说,“难道你没听说江湖上的传言么?我们龙渊公子虽然师承‘雷电狂刀’雷被先生,可是他天资聪颖,青出于蓝,早就已经脱离了他老师传授的范畴,自出机杼,创下了这江湖上使得人人闻风丧胆,迎风披靡,望风影从的烈电严霜剑,化繁为简,返璞归真,登峰造极,炉火纯青,达到了一流高手名家集大成的境界。”
龙渊听着他极尽巴结奉承之能事的话,虽然依旧面无表情,冷冰冰硬邦邦地像一块冰山,可眼中微微露出笑意,看来对于这种说好话戴高帽的事情,就算再冷静睿智的人也是不会拒绝厌恶的。
韩焉竟然没有反驳,微微点头,“烈电严霜,剑光如电,而悄然无声,剑气森寒,而不会催肝断肠,果然神乎其技,普天之下,除了彩虹剑客的那七彩神剑之外,恐怕没有可以与之匹敌的剑法了。”
“我看不见得吧?”说话的居然是一直冷眼旁观的凤儿,“就在刚才,我就看见了一个人的剑法绝不逊色于他,也许精准迅疾的方面要差上他一点儿,若论凌厉霸道,威猛刚强,则恐怕犹有过之。”
“混账小丫头,休得胡言乱语,你小小年纪,又懂得什么?”巴格斯怒气冲冲地说,趾高气扬,站在龙渊身前,颇有狐假虎威的意思。
孔雀罕有地附和了巴格斯一次,他抄着兰花指,妩媚地白了凤儿一眼:“呦——小姑娘,你不妨说说,是谁有这么大的能耐,可以和我家公子比肩呢?”
凤儿说:“他叫向青峦,刚才我遇到危险,他挺身相救,虽然没帮上什么忙,可是我很承他的情,以后有机会的话,一定要报答他的一番心意恩德才是。”
龙渊闻言一愣:“她纵使身为女儿之身,却总有一种大丈夫恩怨分明的豪气,对待仇家几乎睚眦必报,却又绝不滥杀无辜,对待自己的恩人,则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种正大光明的做派,恐怕和她口中那所谓的父母的培养教育不无关系啊。看来一个人再怎么天纵奇才,没有良好的教育和自身的努力,也只是一颗未经雕琢的顽石而已,终究成不了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而巴格斯和孔雀则是十分不屑,前者咧嘴说:“我以为是谁,原来是那个莽夫,匹夫之勇,暴虎冯河,绝对难成大器。”后者说:“他和他家老祖宗一个样儿,到最后都是功败垂成的命!”
龙渊皱眉说:“不得无礼!天下四公子,除了纵横公子超然于世上之外,其余三人双剑单刀,各有所长,焉能贬低别人来抬高自己?长此以往,我门人必定变得狂妄自大,目空一切,那和夏桀商纣有何区别?难道秦二世亡国灭种的教训,你们还没有吸取么?”
“是,公子,我等知罪了!”巴格斯和孔雀闻言,连忙道歉。
韩焉心想:“这龙渊御下极严,而且冷静沉着,睿智不失魄力,不卑不亢,这样的人,当真是做大事的材料,如果他一心与我合众门作对,当真是一大劲敌啊!”
龙渊忽然提高了声音,说:“白鸽,可有什么要紧事么?为何如此仓皇慌张?”闻言,巴哥孔雀和韩焉俱是一怔,然后东张西望左顾右盼地寻找起来,只有凤儿将头转向了东方,眼睛直直地盯紧了夜幕笼罩之下莽莽密林的深处,那里,夜色将树的枝叶染成了一片近乎黑色的墨绿,层层叠叠,绵延无边,显得幽暗,神秘,而诡谲。
“启禀公子,属下确有要事报告!”哥舒白的声音虽然极力地保持着镇定沉稳,可平缓的声音里依然不由自主地夹杂了一丝战栗的颤抖和惊惧的恐慌。
……
望着三个老人的背影消失在黑夜的樊笼里,向青峦回过头来,望着四个心腹手下和一干誓死追随自己的子弟兵,高声说:“今日大家辛苦了!”
“不辛苦!追随公子打天下,夺江山,我们甘愿抛头洒血,绝无怨言,况且区区汗水,又何足道哉!”所有人异口同声地说,声音高亢雄浑,响彻山林,直冲霄汉,仿佛连天都要捅破一个窟窿才肯罢休。
“我向青峦为人行事,向来光明磊落,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就像谋取天下,当今世上不知道有多少人有这样的心思,可是敢于如此堂而皇之说出来的,只有我向青峦一人。我也知道,树大招风,这也许给我们打来了一些阻力,给各位也带来了很大的困扰,可是,常言道,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我们如果也效仿那些藏头露尾的鼠辈,只敢于暗地里使一些鬼蜮伎俩,阴谋暗算,无所不用其极,那么即便我们夺得了天下,也会为后世的人所诟病唾骂,那么我们舍生忘死的所作所为,又有什么意义?大丈夫贵在顶天立地,人生一世,不过草木一秋,如果不能扬名立万,流芳千古,则愧对了我们这一世光阴,几十寒暑。可是如果不择手段,遗下千古骂名,那更是为父母和列祖列宗蒙羞,那样的话他日我们即使到了阴曹地府,又有什么面目去见我们的先辈?所以,如果对于我的做法持反对意见,或者怀疑不信任的人,我向青峦绝不勉强,你们可以出列,转头就走,绝对不会有人拦阻你们!”
“我们不走!能够跟随公子左右,鞍前马后,乃是我等毕生夙愿,即使被万箭穿心,肝脑涂地,死无葬身之地,我们也誓死跟随公子,即便前面是刀山火海,我们也会在公子的带领下,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声音慷慨激扬,悲壮苍凉,似乎树木为之颤抖,岩石为之呐喊。
“好!”向青峦大喝一声,“先祖项羽,带领八千子弟兵渡江抗秦之前,破釜沉舟以激励士气,如今我们准备尚未充足,我不会让你们效仿前辈的壮举,可是为表决心,今日我等就在这苍林黄土之上,洒上一滴血,只需要一滴血,但是我们要将之牢记。这一滴血,就是我们一生无悔的誓言!”
说着,他将手指在剑尖儿上微微一蹭,以泰阿剑吹毛断发的锋利程度,几乎是皮肉还没有碍着剑锋,已经为其刻骨寒意和凛冽杀气所伤,一滴血悄然沁出,滑下,滴落,可是他的皮肉上面竟然没有丝毫的伤口。
一百多个壮士纷纷效法,即使每人流下了一两滴血,也将这一块大地上的泥土染得猩红,斑驳,错综,纷乱,就像潇湘的眼泪染上了斑竹,这一片土壤,铭记了一百个壮士的雄心和热血。
向青峦面向孙敖,问道:“我们现在山寨之中,还有多少人留守?”
孙敖躬身说:“回公子,这次我们派出的都是精锐部队,而一些疲惫的士卒都在山寨中修养,大概还有一千人左右。”
向青峦点点头:“一千人,比起楚国八千子弟兵,少了八分之七。”
马千里上前说:“公子,我们现在首要的任务并不是与大汉朝的朝廷作对,而是要抓紧时间,夺回荆楚的控制权,只有那样,我们才有了与汉霄门抗衡的筹码,而只有联合各方豪杰才俊之士,或者能够统一江湖之后,我们才有和朝廷一较长短的实力。”
向青峦点头,沉思不语。
陈全忠高声道:“管他什么奶奶个熊的实力筹码,我看,我们现在就杀向长安,攻进未央宫,杀了狗皇帝,夺了龙庭坐了宝座,然后赶快派大军开赴西域,灭了匈奴国,那才是硬道理!”
杨飞虎斜睨了他一眼,不屑地冷哼了一声:“白痴!”
陈全忠大怒,指着杨飞虎的鼻子大骂道:“你说什么?我说的怎么不对了,北方传来消息,匈奴的那个什么狗屁单于又派兵来犯我华夏边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又有数万的军民遇难,我们早早打垮匈奴一天,他们就少受一天的凌侮!”
虽然他说得颇为豪迈,也合情合理,但是大家都知道是不可行的,所以也不再有人接他的话,他看见自己倍受冷落,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干瞪着眼生闷气,其实他自己也知道,那种建议只是和送死没什么两样,可是他这个人胸中藏不住事情,压抑着不吐不快。
向青峦说:“大家不要吵了,我们当务之急,的确是要夺回荆楚。就这个方面,诸位可有什么良策?”
杨飞虎拱手说:“公子,逆贼当初弑主篡位,与乱臣贼子无疑,人人得而诛之,现在又以铁血高压的残暴手段慑服群雄,弄得纷扬的抱怨之声仿佛沸腾之水,犹如前秦暴政。其实目下门中的豪杰,昔日的同僚们多有不满,只是敢怒不敢言而已。打蛇打七寸,擒贼先擒王,我认为,只要我们能够杀了他们的首脑,消灭主要人物,他们建立的势力自然土崩瓦解,烟消云散!”
“好!”向青峦喜道,“好一个打蛇打七寸,擒贼先擒王!那么,你认为我们应该从谁开始下手呢?”
杨飞虎接道:“当然是现在的荆楚门伪门主,有‘屠龙客’之称的屠枭桀!”
“不可!”孙敖朗声打断了他,“屠枭桀一方翘楚,纵然为人残忍阴狠,却是威足以慑群雄,武足以盖当世,双掌有开碑裂石之力,双脚有震地崩山之威,天下间无论暗杀硬碰,能杀了他的人,可以说是寥寥无几。我们直接找他的麻烦,风险太大,一个不小心,极有可能功败垂成,到时候一失足成千古恨,就无可挽回了啊!”
“那么依孙大哥之见,我们应该先向谁下手?”
“他的儿子,‘小纣王’屠纣!虽说虎父无犬子,可是这人刚愎自用,有勇无谋,自小被屠枭桀惯着宠着,养成了一幅眼高于顶,目空一切的性格,只要我们稍微使用一些计策,要杀他,不难!这一对父子,胜似一群豺狼,我们将其灭掉,也算为武林和苍生除害了。”
马千里点头说:“不错,孙大哥说得有理。我认为,如果我们能顺便捎上那只奸诈狡猾、助纣为虐的穿山甲,让贾传山那厮一起下地狱,那就更好了!”
向青峦的眼中闪烁着怒火,然而这怒火却不寻常,熊熊烈焰中似乎有一颗如何都烤不化的玄冰,似乎使得整个火焰的温度都骤降下来,变得悲凉,哀戚,惨痛,凄怆,“屠枭桀,屠纣,你们不但夺我门主之位,与我更有杀父辱母之仇,夺妻戮子之恨,我的妹妹,我的大哥二哥,至今依旧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我向青峦与你们仇深似海,不共戴天,不杀你们,我今生今世,誓——不——为——人!”
天地为之黯然,风云为之变色,瞬间,乌云如同骤然溃散逃窜的千军万马一般奔涌不息,咆哮的狂风就像胡乱肆意地挥舞着镰刀的恶魔不断怒吼,明灭的闪电仿佛摇曳的鬼火,又像战无不胜的元帅斩杀敌军败将的首级之时所怒放的刀光,轰隆的惊雷就像敌军士气昂扬的战鼓和助威的呐喊,滂沱的大雨倾盆而下,就像一席铺天盖地的帘幕席卷世界,似乎想要浇灭地上纷纭的烽火,洗刷所有冤魂的森然鬼泣,可惜却徒劳无功。
啸声止,风雨息,悲声驻,云扉开,这场暴风雨只下了瞬间,和煦温暖的阳光重新普照大地,仿佛母亲温柔的手,仿佛神明对悲哀者的安慰与启迪,却无法让湿润的大地也于一瞬间重新干涸,也无法令壮士们慷慨的豪情与悲壮的义气变得枯竭。
向青峦仰首望着天空,忽然转过身,背对着群雄,钢铁山岳一般硬朗坚强的脸庞上,泪水一如滂沱的大雨滚涌般滔滔而下,被一腔愤怒所蒸腾出的汗水也淋漓地挥洒着,泪水与汗水,和脸上兀自横溢的雨水混为一体,分不清,解不开,顺着额前的头发如瀑布般倾泻,肆意地在他如同峰峦般挺拔雄峻的鼻梁和颧骨上徜徉流淌。
“公子,你快看!”陈全忠忽然指着东方激动地吼叫起来,就像一只狗看见了骨头一样兴奋地汪汪狂吠。
向青峦背着众人,飞快地擦干眼中的热泪,带着一脸不知是什么的水渍转回头去,极目远眺注视着东方,那里,远处,一缕烟尘缓缓升起,不是炊烟,不是硝烟,与普通烟雾的乌灰色不同,那烟雾微微泛着一股蕉叶一样的枯黄。
“是我寨中焚烧硫磺以示警报信的讯号。”孙敖也走上前来,面向东方瞭望着,喃喃自语。
……
“公子,我接到‘白羽飞鸽’探子来报,长安与梁国,先后发生两件震撼全国的事情。”随着话音,哥舒白人已经到了龙渊面前,白影一晃,宛如幽灵鬼魅。
“什么事情?”龙渊说话的声音依旧是淡淡的,平缓的,犹如涟漪荡漾,绝不像遇到了什么足以令全国地动山摇翻江倒海的惊天大事,可这时候的他是活跃的,目光不断变换着明暗,显然他的脑海里思维也再不停地流淌着,带动着全身每一个细胞都活跃起来,就像一条潺潺小溪,一汪活水源泉,不断叮咚流淌,跃动出智慧的音符,汩汩喷薄,那是思维的滥觞。
“长安方面传言,赤霄剑已经失窃,太子也离奇失踪,至今下落不明,要不是皇上命令严密封锁消息,朝野早已经震恐,江山就要风雨飘摇。”哥舒白用一种同样平缓的语调说,“而在梁国境内,接二连三地发生多起玄之又玄的命案,迄今为止已经有七人被杀,死者上至皇亲国戚,连梁王刘武的女婿曹将军也不能幸免。下至武林名宿,声望隆厚且威名显赫的盘龙鞭薛蛟老英雄竟然被人分尸,梁王殿下震怒之极,悬赏万金捉拿真凶,生死不论。而全国各地的江湖道上豪杰侠士更是一个个怒发冲冠,纷纷如潮水般涌入梁国境内,歃血为盟,当天立誓要擒拿真凶,为薛老英雄报仇雪恨。现在梁国境内已经乱成一团,群情激动悚然,百姓惶恐不安。”
龙渊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把目光转向韩焉,嘴角掀起一种似乎讥诮嘲讽又仿佛一切了然于胸的笑容,“韩大人这次出京,所为的就是赤霄剑与太子一事吧?”韩焉默然,却变相地承认了,毕竟到此时再敷衍搪塞,或者拒不承认,都已经徒然无益。
龙渊又道:“还有什么重要线索么?”
“据悉,那七个被杀者,都是死于赤霄剑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