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学那会儿七夕还没有像现在一样被商家炒作成“中国情人节”，而在苏阳这样的“非主流愤青”心里，情人节就应该是情人节，七夕就应该是七夕，套上自己国家的名字却仍在沿用别人的称呼实在有些不对味。他并不排斥“舶来”，或许是内心传统思想禁锢，他依旧喜欢原本的称谓，他喜欢七夕的美，七夕的浪漫，七夕的传说，当然还有“七夕”的名字。
七夕是个周五，天又下着雨，苏阳在见习医师办公室百无聊赖，想着如何跟顾晓菲度过一个浪漫且有情调的周末。“大王”和老师们像商量好了一样，草草交班查房，然后一并消失了。顾晓菲在有课的时候是不允许苏阳去找她的，于是他只能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溜达。附院给见习、实习学生的办公室还是很奢华的，像某个公司高层会议室的简装版。不同的是，这里到处是厚厚的医学类书籍，弥漫着闻久了会习惯的消毒水味。其实苏阳现在已经闻不到了，而且还觉得那种鼻粘膜的淡淡刺激很提神。桌子上是一堆病号家属送来的水果，他抽出一根香蕉剥开。此时办公室外面隐隐传来病人换药时的呻吟，苏阳看了眼手中的香蕉，仿佛石膏一样的颜色，怔了一下，一口咬下去，味道不错。
这时，手机在隔离衣口袋里突兀地响起，在白色的掩盖下闪着五颜六色的光。这是顾晓菲在他手机上弄的小挂件，有信号传入或传出时就会闪亮，还有贴在手机表面的大头贴，周围粘满了晶莹的星星，以至于她弄完把手机还给苏阳时，他还以为她给自己买了部新手机。
那是一串长长的陌生号码，前面是010打头的区号，苏阳彷徨了一会儿还是接了起来。
“是不是我不给你丫打个电话，您压根儿就记不起来有我这回事儿了呀。”这个声音并不刻薄，相反更有些温馨，能把韵味中沉的京腔润化得如此美妙的也只有张妍了。苏阳不禁打了个寒战，掰指算来，她离开也没多久，竟仿佛在自己的记忆中彻底抹除了。原来，有些事，真的可以在不经意间就忘掉了。他不知是该庆幸还是悲哀，暗喜还是自责，总之，她的出现总会让他陷入迷恍的纠结中，这让他想避而远之的同时又不忍割舍。
“还好么？”
“除了偶尔想你其他都还好，想我了没？”
“嗯。”
“您能不能大点声儿，我听不真着。”
“想了。”
“真的？”
“嗯。”
张妍痴痴地笑着，笑声里带着些许哀叹气息。
“怎么想？”
“一想心就疼，不敢去想，却忍不住去想。”
张妍不再言语，笑声中夹杂着抽泣的声音，笑着哭并不是件轻松的事。苏阳依旧不善于处理这样的情况，于是沉默了很久。办公室很安静，萦绕在他耳边的只有窗外的雨声和张妍笑着啜泣的声音。
“跟我说那句话呗！”
“哪句话？”
“哎呀，就是那句啦。”
“我爱你？”
“好了，收到！”
苏阳苦笑着，一个可以接受疑问的“我爱你”的女生应该是何等的纠结。这样的话就像是鸦片，只能起到麻醉作用，却是会上瘾的。她越是善良苏阳越是感到心痛，仿佛一个由亏欠构成的黑洞，将伤处无限放大。青春的真实面目是可怕的，它是由穿着高筒靴和化妆服的孩子在上面踩踏的一个舞台，他们在舞台上做作地说着他们记熟的话，说着他们狂热地相信但又一知半解的话。
张妍告诉苏阳每天起床是她最向往的，她总想象着有一天打开门，他会站在她家门口，手捧一束艳红的玫瑰，跟她说：“亲爱的，我回来了。”
苏阳无言以对，对于她的期望，他没有能力去满足。
“还记得我们认识的那晚你哼给我的那首歌儿么，唱给我听吧。”
“嗯。”
苏阳觉得仿佛力所能及地为她做些什么才会略微平息心中炙痛的愧疚，于是他不假思索地哼起那首“输了你赢了世界又如何”。
“我本以为远离你就不会再想念你，却心痛得更厉害了，我没有办法控制泛滥成潮的思念。”
“随遇而安就好。”
苏阳心里清楚地知道自己深深地喜欢着她，但他却不能够讲给她听。那是种血液凝固的窒息感，机场离别的缠绵和不舍还有那刻骨铭心的痛楚都历历在目，但这些只能存在于他的心里让它们各自纠葛。他从未奢求过自己和张妍有什么样的未来，所以尽管他因为她痛彻心扉，却也很快习惯了没有她在身边的日子。
苏阳并非言不由衷，虽然她不在的时间里他并没有去主动想念什么，但当她的声音再次挑动耳膜时，他不出所料地再次情不自禁地激动起来。一切都像最开始，让他明知不对，却无法拒绝。一切也都仿佛回到那个初始的夜晚，她紧紧搂着他的脖子，不愿接受清晨的阳光。
最终在苏阳许诺会经常给她电话或短息后张妍才依依不舍地挂上电话，他清晰地听到她挂电话时自嘲的叹息声，这让他心潮翻涌。
见习医师办公室的对面是医院宿舍楼，一只灰白色的玩具熊静静地坐在门外的走廊里，蜷绒的毛淋着雨。苏阳打开窗，点上一支烟，默默地看着它。似曾相识的感觉源自上次买与顾晓菲的那只模样相似的熊。
窗外被雨映红了的天空，五彩斑斓，颇为好看。就连对面那只被遗弃的玩具熊也被渲染了色彩，错综在繁杂的绒毛中，颜色变幻错落，却分明。他呆呆地望着它，或许很久之前它是某个天真女孩儿的玩伴，在女孩儿一天天的长大后被遗弃，就像“玩具总动员”中的女牛仔“Jessie”；或许它是某男子送给女孩儿的礼物，在情感变故后跟记忆一起被扔掉。他就这样默默地看着它，给它杜撰一个个可能发生的故事。
想象着自己送与她的熊，现在又会是怎样的境遇？一副过往的画面映入脑海，她躺在草地上，风轻轻地吹过来，栀子的香味氤氲在他周围，她将熊高高举过头顶，花斑的裙子翻飞如头顶的流云，任青草上的露珠浸润了群角。每当回忆起这样的画面，如同真有她清脆的笑声随风飘至耳边，温馨的叫人心痛。于是，他不再担心他的熊的命运，反而羡慕它，那么贴近的生活在她的幸福中。
人生就是这样，当我们自以为很重要的时候，世界才开始原谅我们的幼稚。
苏阳此时是如此思念我的顾晓菲，拿起电话顺手拨过去。
“喂，干嘛？我上课哩。”顾晓菲小声地说。
“突然很想你！”
“神经啦你。”
“我爱你！”
“傻瓜，下课后要是见不着你我就宰了你。”
“得令嘞，您呐！”
“先挂了呀，我也爱你，大笨蛋！”
苏阳挂上电话后痴痴地笑着，冲着对面的玩具熊大呼小叫：“对不住了，兄弟。你生不逢时，倘若是你在我老婆那儿，绝不会有这样的遭遇了。”
他心潮澎湃，甚至忘记了刚才张妍带来的纠结，迷失在自己的欣喜若狂中。
只记得浅浅的酒窝淡淡的笑，又有谁还去在乎永远有多远。苏阳回忆起一幕幕甜蜜温馨的片段，顾晓菲小鸟依人地依偎在他的怀中，轻轻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仙子，她们在天上保护你，而你自己就是自己的天使，给人们带去幸福和快乐”。他微笑地看着她幸福的微笑，一起许着白发苍苍的愿望。
很多年后想起那时的单纯的幼稚，越来越喜欢回忆过去，是不是因为没有勇气去面对将来？
冥冥中自己幻化成那只雨中的玩具熊，淋在淅淅的雨中，一个人回忆过往的回忆。一起走过的日子，在那个年代，除了她和青春，他一无所有。也许第二天会放晴，阳光照在熊疲惫的身上，呆滞着凝固成没有光泽的唏嘘。
这一天或早或晚的到来，我们不再相信童话，不再相信天使，不再相信仙子，为了生活而生活，为了忙碌而忙碌。青春与快乐成了回忆，剩下的只有日益凝然的目光，日益平和的心境，日益褪色的理想和日益苍白的生命。
有些怀念，怀念有关年少的眷恋，有关你我的缱绻。那段过往继续的牵绊，就像雨中的玩具熊，被雨融了面。依稀记得栀子花的香味弥漫，还有唯美如花的笑靥，曾是如此温暖。是谁在我耳边，细语盈盈的诉言，让我说，那些，关于成全，关于永远，关于幸福的红线。我的流连，你的思念，我们都放逐于流年，慢慢长大，再也看不见。有关爱情的缠绵，我们在寻觅的路上步履蹒跚。现在，彼此思念着，却各自孤单。
我们被生活驱使过早的失去年华的光泽，是勇敢的洗尽铅华，还是被铅华冲刷了锐气。始终，她或许依旧没有改变，改变的是我。白马的梦想，等到天荒地老的执着，或许真的是一种不屈的告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