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5
「a」
下晚修的校道上总是会一下子拥挤着很多人,以至于让人产生一种这校园并不大的幻觉。那些挂着各自表情的孩子或成群结队,或形影相吊地彳亍在注定要走三年的路线上。
经过一楼画室时发现里面灯光还亮着,隐约已锈迹斑驳的铁门无力地敞开着,流出交响曲中孱弱的旋律配合着一个和铉加定音鼓的全奏,是海顿的《惊愕》。
画室通常是美术生的地盘,因为美术课并没有太多的要求作画,久而久之美术生也就顺理成章的把所有绘画工具统统搬了进去,找到一块属于自己的地方,颇有几分占山为王的感觉。
我好奇地朝里望了望,聒噪的老旧电扇发出“呼呼”的风声,这似乎并不影响《惊愕》里定音鼓的强奏。一个俊彦少年留着好看的侧面,专注的在支起来的画板上面来回描着。
“夏铭?”我试探性地问道。
少年转过头,一如几个星期前与他在公交车上初次相遇的那般干净明朗。
夏铭意外地望着我,似乎相当惊讶于有人会叫他,而且是在周围一个人都没有的情况下。
夏铭朝我露出一个招牌性的微笑,坐在掉漆严重的小凳子上说;“安阳,你好。”
正准备走进画室的与夏铭寒暄的时候却被旁边的季梦拉住了,我望着她,似乎明白这并不是个时候闲聊的机会。与夏铭道别转身的一瞬间,清晰地看见他嘴角好看的弧度以失重的姿态迅速掉下去,像是一朵美丽的花瞬间凋谢颓败的感觉。
「b」
走出长廊,穿过有情侣在的心碎湖时,季梦小心地问我;“你认识他?”
我转过头,望着季梦眼里不可思议的目光;“怎么了吗?”我疑惑不解地问。
季梦牵强地笑了笑,转过头望着前面语气平淡地说;“没什么。”
我的确知晓其中的“没什么”,一定大有问题,我没有追问。绕过男生宿舍看见国际部前面的小花园旁边,隐隐约约拥挤着一大群人。嘲哳的吵闹声似乎并不亚于步行街里的疯狂砍价。
渐渐走近一看,高胖子顶着一头有些反光的脑袋嘴里念念有词,兰浩像是被挤在了人群外边,只得踮着脚,高举着一只手朝里面一阵乱骂。以至于引来提着宵夜的同学止步在周围,安静地欣赏着眼前的这一出闹剧。
不知是谁在喊“主任来啦!主任来啦!”
然后人群迅速朝不同方向移动,像是一群听见猎人枪响的麻雀们。杂沓的脚步声瞬间扩散开来,人群中隐约看到了黄行的影子。不知他也来干什么,我心里想着。
瘸脚的主任这次是真的来了,不过似乎是晚来了一步。风味馆里的白炽灯光把他照得满面油光的,似乎是轻轻一挤,就能流粘稠的油来。主任望着几个匆匆散去的背影,扬起手在空中乱指了一通;“看什么看!还不回去睡觉!”便气冲冲地走了。
和季梦一起吃夜宵,显然已经不可能了,因为只剩下十分钟就要熄灯。把她送到女生宿舍楼下后,穿过心碎湖折回男生宿舍。
「c」
值得庆幸的是体育班居住的楼层是在二楼,所以不至于在走着楼梯的时候突然熄灯,然后摸黑上去。
看到黄行的时候他正弯着身子接水,手臂轻微的颤动使溢满杯口的水洒了些出来,轻轻地滑落到手指上。黄行把杯子换到左手,直起身来甩了甩右手上的水珠,恰好看见我。
“安阳,你去哪了?”黄行了喝一口水,问道。
“没啊,就随便出去走了下。”突然想到刚刚季梦的反常和国际部前的一场突如其来的闹剧,一时不知该问什么好。
“快回宿舍吧。”黄行用五根手指抓着杯口,趿着拖鞋往里走;“快熄灯了。”
我“哦”了一声,小步地跟了上去。女生宿舍的走廊见已见不到一个人,熄灯的音乐从四面八方轻卷而来,伴随着周围顿时陷入黑暗。
刘鑫拿着手电筒在阳台里面胡乱照射,古月岳坐在黄易容床上一脸不屑与鄙夷地聊着中国男足。我把背包从肩上取下来,挂在床头的铁架子上。黄行扒开蚊帐,探出一个脑袋来;“安阳,今晚睡你那可以么?”
我脱掉上衣,用担心的目光来回扫着薄毯下黄行的身子。
“放心!”黄行突然大声说道;“我绝对不裸睡!”然后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望着我,像个爱玩的孩子面对着橱窗里觊觎已久的心爱玩具一般。
“可以么……”
我点了点头,朝阳台走去。
「d」
刷完牙回来的时候刘鑫已经做好充足的睡眠准备了,古月岳不知什么时候走了,留下一大股难闻的气味,黄易容拿着柠檬味的空气清新剂一阵喷洒。准备去叫黄行的时候恍然发现他已经安然地蜷缩在我床上,我掀开被子努力的朝黑暗里看了看,然后放心地放下被子,爬了上去。
看不清黄行的表情,等到宿舍内最后一丝手机灯光暗淡下去的时候,世界像是顿时陷入更深的黑暗里,只有别扭的风在上方低吟嘶吼,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被卷入另外一个空间。
宿舍里安静得不像话,大概是因为体育生需要比其他学生早起的原因,多数体育生只要是一沾上枕头,立马就会掉入冗长的梦里。一点一点稀释掉堆积一天的疲惫,或疼痛。
明明知道对方都没有睡,却谁都不愿来打破这寂静。
黄行像是怕铁架床发出“吱呀”的声响惊醒宿舍的人,缓慢地翻了一个身。我慢慢把头转向靠墙那面,无意间瞥见黄行神色空濛的双眼。看不出里面究竟隐藏着怎样的情绪,像是汽车的玻璃窗上打得锃亮的车蜡,足以反射得出我的一双疲惫的双眼。
“安阳。”黄行轻轻地开口,像是无意划破这寂静。
我轻轻地“嗯”了一声,望着黄行的眼睛。
“你后悔当体育生吗?”黄行小声地问我,似乎并不急于我的回答。
我再一次地想起了荣发写给我的信;
“因为我也想当个体育生,所以你要替我享受”
我自嘲地笑了笑,替别人实现他的梦想?我自问并没有想象中的这么高尚,这不过是为了让我能坚持下去的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罢了。
“不存在后悔与不后悔。”我望向铁栏外呈扇形的月亮说;“就像是这月亮,即便它现在被铁栏遮挡住了,但又有什么办法呢?铁栏本身是不会移动的,处在不断变幻中的是几乎肉眼几乎观测不到的月亮的移动。我想说的是,即便我现在后悔或不后悔都不能改变我是个体育生,这一不可改变的现状。所以没有什么后悔与不后悔的。”
黄行惊讶地望着我,愣了几秒钟后感叹道;“你还是个哲学家啊……安阳。”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的确有些话痨,便没再回答,只是呆呆地盯着窗户外边染上的浓重的黑。
「e」
“我从小学就喜欢打打闹闹……”黄行把手枕在头下,像是无意中打开了一个落满时光尘埃的旧匣子一样;“到了初中喜欢上了篮球,足球等运动,每次运动会参加的项目都是第一名,却单单是落下了最重要的学习……”黄行有些哽咽,但还是接着往下说;“本以为凭着自己的体育会有很多人喜欢,喜欢和我交朋友,但每次周围谈及到有关学习的话题后,我几乎总是插不上一句话……到了高中,进了全是体育生的体育班……对了,”黄行把头转向我问道;“你知道今晚国际部前面怎么了吗?”
我摇摇头。
“今天下午训练完在宿舍门口,几个文化生居然小声地说体育班都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野人,以后只配干体力活……”黄行稍微有些激动;“然后我很生气地警告他们,谁知他们还是这样!于是叫了他们晚上下晚修去国际部前面的花园那。那晚几乎所有的体育生都去了,一路上不不知道引来多少人好奇的目光,当我们围住他们正要教训教训的时候,他妈的!政教处主任来了!就是那个瘸子,你认识吧?”黄行问。
我“嗯”了一声;“认识。”
“然后,我们就跑了呀……他妈的!哪有文化班还欺负体育班的!反了他的还!”黄行义愤填膺地说道。
我把关于夏铭的问题咽在了嘴里,背过身轻轻地说了一句“早点休息吧,明早还要训练呢。”便昏昏睡去。合上眼的一瞬间仿佛看见铁栏外圆满的一轮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