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6
「a」
高三的孩子被学校突如其来的补课通知,锁住了绽开了一半的笑靥。他们站在第三教学楼的走道上,惆怅地张望着华罗庚广场上准备回家的高一高二,颇有几分身系民族荣辱的英雄的模样。
直觉告诉我昨天在国际部前的一次聚众闹事,会演变为主任在星期一早校会上长篇大论的重点。
刚踏出校门,似乎是同时看见不远处背着画板独自行走的夏铭。我指了指夏铭微微有些驼背的背影,黄行只是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目光迅速转换到一辆接送孩子的黑色轿车上。
与季梦同样的反常,我思忖这中间究竟隐匿着怎样巨大的原因。正要开口问黄行的时候却听见黄行朝远处大吼;“干什么!”
顺着黄行的目光寻去,只见三个穿白底蓝边校服的男生正围着一个有些惊慌失措的女生,女生似乎有些眼熟,面部上的肌肉各行其是,脚步慌乱的向后退着。这种在电视剧或小说里泛滥成灾的俗套情节如今确确实实地发生在我眼前,且英雄救美的男一号,英雄,也诞生在我旁边。
只见黄行快步冲了上去,当我组织好劝架的语言正准备赶上去的时候,却又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黄行一手搭着一个人的肩膀,谈笑风生的围在女生前面。然后一个男生掏出一根烟递给黄行,三人热情地打了一声招呼,叼着烟扬长而去。
黄行朝女生说了几句便小步跑了过来,耳朵上夹着一根蓝嘴的香烟,被浓密的鬓发遮挡住了三分之二。
“走啊!愣着干嘛?”黄行边小口地喘着气,边拉我走。
「b」
黄行使瞬间我目瞪口呆的能力并不亚于荣发,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女生似乎稍微缓定下来,歪着头顺了顺垂到胸口的长发,用好奇的眼光盯着黄行。
黄行喜笑颜开地站在我们中间;“颜书,这是白安阳。安阳,这是颜书,上次被我一撞穿心的野蛮女生。”
颜书好不容易恢复的脸庞迅速泛上一层浅浅的红晕,踢了黄行小腿一脚,笑着朝我说;“你好,我叫颜书。”
很清新的笑容,仿佛带着春天特有的丝丝香味,淌开在一片翠绿的草地中。
“你好。”我也对她笑了笑。
“啊!我还没有你QQ呢!颜书。”黄行恍然大悟地想起,像是突然找到解出一道数学题一样。
颜书迟疑了一下,说;“那我告诉你吧……”
“不用了,我有,还有电话号码也……”黄行说到一半,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快速用手捂着嘴,警惕地望着颜书的眼睛。
颜书惊讶地瞪着铜铃般大的双眼,我下意识地往前走着。五秒钟过后从背后传出意料之中的凄戾惨叫。
三个男生早已走远了,扔在地上的烟蒂仍倔强地冒着青烟。身后快速驶过一辆黑色的奔驰s600,重重地把烟蒂碾过。背着画板的夏铭轻盈地闪了进去,关门,总共也是五秒的时间。
黄行笑嘻嘻地追上我,一把搭在我脖子上;“今晚我们出去喝酒!我请客!”
我望着黄行被瞬间袭来的喜悦所覆盖的脸庞,突然又想到了夏铭。这个带着一丝神秘感的俊彦少年,背后究竟有些怎样的故事。
“今晚我要写作。”我朝黄行说。
“那我一个人去!哈哈……”黄行望着前面大笑着说。
驶往城区的公交车慢悠悠地停在了站台前面,我稍微加快了脚步。
「c」
刚推开房门就看见俞遥愣愣地站在电视机前,一只手不停地抓着头,嘴里小声嘟哝着,像一个忘记回家路线的小孩。
我把鞋摆在了新买的鞋架上,家里似乎比前几个星期都要干净很多,且显得井然有序。摆在我鞋子的旁边是一双擦得锃亮的皮鞋,一只银色的鳄鱼标志骄傲地趴在皮鞋上面。
给我的第一个感觉是爸爸回来了。在将近半年没见的情况下带着陌生的气息,回到家了。
“安阳啊……”爸爸从阳台踱到客厅望着我说。
我提着袋子默默地望着他,居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在记忆尚且混沌的年岁里,爸爸的模样就一直处在朦胧的状态中。像迷雾深林里指引我朝终点一点一点前进的指路人一样,只听得见那坚定且富有磁性的雄厚声音从不知名的地方传出,却不能看得清他的轮廓,他的喉结,他的来自岁月孑遗下的胡渣。
从小学到高中,这个最熟悉的陌生人就一直扮演着迷雾里带给我方向的角色,似乎那种称之为相信的物体早已深深地嵌入我的骨子里,流淌在我的血液中了。
并没有喜极而泣然后拥抱一起的夸张动作,只是张大嘴从喉咙里生涩地蹦出“爸……”这个字。
爸爸点点头;“把东西放下,去洗个澡。”语气平缓,却始终带着一种让人无可抗拒的威严在里面。一直以来,他都以高大刚毅的形象保护着我跟俞遥,支撑着这个家的。
“安阳回来啦?”俞遥小步蹦到我面前,她歪着脑袋用手指着被一只白色发夹盘起来的头发,像一个爱臭美的小女孩穿上公主裙开心的在镜子面前反复摆弄一样;“你爸爸从香港给我带来的发夹!漂亮吧。我也知道!”
我望着眼前笑得像花儿一样的俞遥,仿佛眼前的俞遥像是一个正直青春年华的少女一样。我开心地笑着说;“漂亮漂亮……我妈妈最漂亮了!”
爸爸走过来,摸了摸俞遥的头;“好了,小遥,快去做饭吧,安阳大概也饿了。”
俞遥眯着眼睛点了点头,趿着粉红色兔子拖鞋闪进了厨房。
我把东西放下走进厕所。四分钟后,从隔着花纹玻璃门的厨房里面传出俞遥的惊呼声;“白伟!快来啊!我忘记东西啦!”
我闭着眼睛,心里偷偷地笑着。芦荟味的洗发水从我脖颈处蔓延开来,一直流遍了我的全身。
「d」
总会到深夜的时候才打开电脑敲一些疲惫的文字,这似乎是重读初中时就开始养成的习惯。
博客已经将近一个月没有打理了,各类广告的文字密密麻麻地排挤满了我的留言板,像是一块久经耕作的农地,被大片杂乱的荒草所覆盖一样。系统消息里有十五条未读消息,几乎全部是博客小管发来的无谓的信息。和留言板的小广告一并删除,一条添加博客好友的请求夹杂在系统消息里,我迟疑了一下,按下添加对方为好友的选项。
最近访客除了小默外,那个添加我为好友的人是在一天前造访的,也就是在我放学回家的时段。我打开了她的博客,单调的暗色调背景闪着好看的字体,有音乐自动从音响里流淌出来,似乎是主人自唱的。歌声细腻柔缓,像瞬间失足掉入柔软的云层中一样。个人档上几乎空白一片,像是有意隐藏起来一样。日志里有频繁更新的日志,似乎也是一个对文字有着特殊情感的女生。
关闭了网页的窗口,习惯性的双击word文档,仿宋的五号字体亲切地映入眼帘。毫无节奏地敲击键盘,喜欢听文字生成的声音,像是把思想一点一点打磨上去的感觉。然后粘贴在博客上,等待陌生人的光临。
直到从厕所里发出“哗哗”的水声时,我看了看时间,凌晨两点。打开QQ,点击小默,荣发和黄行的灰色头像,落寞地发了一个“晚安”后,关机。主机迅速停止运转,房间里顿染上一片前所未有的静谧。似乎只能听见从左心房里传来的生命的跳动,像是出了差错的摆钟指向十二点不停息地发出沉闷的钟声一样。
躺在床上总想着回忆些什么,却发现回忆的庞大令自己无从回忆起。关灯,睡觉。似乎也只是用了几分钟的时间。
「e」
忽然听见有很多人在轻唤我的名字,安阳,安阳……声音嘈杂却又冗长,像是许多人站在洞口大喊,然后听见自己回音一样的空洞与飘渺。我光着脚走进一片被阳光肆虐泛滥的树林里,开得茂盛的树木的枝桠上悬挂着类似眼泪的闪光物质,像一颗颗被缩小的水晶球一样。被阳光照得绚烂夺目。
跟着声音的方向寻觅着往前走,赤脚踩在残败的树枝或不知名的花朵上,没有任何感觉。开始沿着自己直觉的方向小跑着,一路上有不同唤我名字的熟悉的声音被我甩在后面。
雾很大,大到让我看不清唤我的人的脸庞。前面依旧是一片刺眼的白光,依旧有唤我名字的陌生的声音。
我不知疲倦的奔跑着,像在追逐着某样东西一样。
那些被甩在身后的声音随着树梢上掉落的水晶球一起消失,仿佛是提前约好的一样。
我急迫地扒开渐渐漫过腰的荒草,我说,你是谁,你在哪里?
声音越来越清晰,却仍不见唤我的人。
一直持续到被人叫醒。睁开眼看见俞遥,她瞪着兔子般的大眼睛望着我;“你说谁是谁?谁在哪里?”
我从床上坐起来;“没什么,做了一个很怪的梦而已。”无意间摸到额头上冰凉的汗水。
“什么梦?我要听!”俞遥好奇地歪着脑袋叫道。
“不知道怎么描述……”我意犹未尽地说,仿佛像一只在冬眠期间提早醒来的动物一样。
俞遥失落地“哦”了一声。幽幽地飘出了房间,客厅里响起电视机聒噪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