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夜里,天很黑,几乎看不见人,贡翔依旧坐在宿舍单元楼前的保卫室里,接近午夜时分,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一场大雨就要到来了,他忙着关好窗户,然后靠在椅子上,正有些倦意,突然一道闪电划破漆黑的夜空,霹雳声响彻寰宇,贡翔猛然惊醒,不禁只觉寒风沁肌,长风凄凄,悚然一震,几道黑影从楼右侧的铁栅栏上闪过,透过保卫室的微弱灯光,迷迷茫茫中,几个人蹑手蹑脚朝单元楼走去,贡翔这才意识到,原来是小偷来光顾了。贡翔拿起桌上的电筒,但他并没有急于打开,漆黑的夜色中,他轻轻打开保卫室的门,趁着黑夜摸索着向小偷们走去,他听着小偷轻声的谈话声,在靠近他们之前忽地打开手电筒,并呼喊着抓小偷,小偷猛然回头,见势不对,朝贡翔扑打而来,他横空一踢,将一个小偷撩倒在地,嘴里嗷嗷直叫,另外几个小偷怒了,一起向贡翔扑将过来,混乱中,一个小偷一刀插在贡翔大腿上,他霎时倒地,几个小偷见闹出人命了,越墙而逃。这时候,大雨滂沱,霹雳声不断,强劲的风吹得树叶呼呼价响,单元楼里的人们依旧安然入睡。贡翔晕倒在地,鲜血直流。
翌日黄昏时分,云消雨霁,霞光万里,贡翔苏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一抹残阳透过病房里的小窗,洒泻在乳白色的被褥上,静静地,柔和地。贡翔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只感觉大腿一阵剧烈疼痛,他强忍着,尽量不叫出声来,可还是让病房外的乡亲们听见了,都闻声走了进来,见了憔悴枯瘦的贡翔,都伏在床前,嘘寒问暖。同来得的乡亲中,有几位年老体弱的老人,其中一个头发斑白的老人紧紧握着贡翔的手,絮说着让他安心养病,不要有任何思想上的顾虑,住院的费用都让单元楼里的乡亲们付了。贡翔微闭着眼,尽量使自己不落下泪来,这时候,他忽然想起母亲古国香的一句话来:人间自有真情在!
贡翔目送着乡亲们离开后,医生走了进来,叹息着告诉他,他的右腿可能会患残疾,话毕,转身而去。黄昏渐渐落下帷幕,皎洁的月亮悄悄地爬上了远山头,夜色朦朦胧胧,雾气弥漫,贡翔躺依旧躺在病床上,静静地。几滴血红色的泪从他的眼角划落,滴落在洁白的枕头上,浸湿了枕角一片,月光透过茫茫的夜雾倾泻到病床上,静静照在红白色的枕头上,周遭幽谧,恬然。
一个多月后,贡翔康复出院了,他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朝宿舍单元楼走去,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一个宁静的黄昏,夹杂着微微细雨,远山头,残留着夕阳的点点余辉,它迟迟不肯离去,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这个黄昏,哀风凄凄,林婕纾,花一般的女子,香消玉殒,芳魂杳杳,她,静静地,去往天国的路,只见天上圣门微开,她走了进去,杳如仙鹤,圣门轻阖,霞光万里。她,走得匆匆,自从与檀郎贡翔邂逅后,她知足了,她是面带笑容离开的,没有谁会想起她,可她却会想起一个人,一个给她幸福的男人,他与她,纵不是鹣鲽情深,也许她会怨他儇薄寡情,但随着她的离开,一切烟消雾散。此刻,她的屋外,微风习习,桂香依旧。
时如流水,眨眼之间,又到了春分时节,酸竹寨的人们正井而有序地进行着春耕劳作,改革开放后,实行的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深得民心,家家户户乐开怀,紧密锣鼓地辛勤耕耘着,互追互赶,生怕落后了。贡布希老两口也不落人后,正牵着黄牛往地头赶去,唉!都说岁月不饶人,一蹉跎,贡布希老两口已是两鬓苍苍,就连那昔日里活蹦乱跳的黄牛犊已然垂垂老矣!贡布希老汉牵牛朝前走,古国香老婆子拉着牛尾踉跄蹀躞。
好不容易到了地里,贡布希老汉依靠在犁铧上,从兜里掏出烟斗,慢条斯里地卷着旱烟,搓细了,插进烟斗,点着,缕缕青烟盘乎而上,老头享受着这般美妙的时刻,这时候,他苍老的脸上才泛起一丝笑意。前不久收到儿子寄来的钱,老两口在暗黄的油灯下一块一块地数着,想着这是儿子辛辛苦苦挣的钱,老两口没舍得花,说放在箱子里存着,儿子年纪也不小了,也该给他置办一门亲事喽!说起这些,老两口总是笑得合不拢嘴。老头抽完烟后,走到地里,给牛驾好犁铧,开始劳作了,老婆子紧跟着往犁好的地里撒菜籽。约莫中午时分,太阳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刚犁好的地一会儿就干裂了,贡布希老汉把褂子脱了,汗水依然直淌,实在是难受,老汉径直下了小坡,来到碧蓝的水潭边,一头扎进清凉的水里,悠闲地游来游去,安逸极了!爬上来的时候,老汉连打了几个寒噤,他也没在意,光着膀子回家了。
夜幕降临,一团乌云黑压压地笼罩在贡布希老汉家上头,几只乌鸦盘旋在寨子上空,呱呱叫着,久久不肯离去。贡布希老两口吃完饭早早睡下了,老头子骺声如雷,古国香老婆子睡不安生,脑子里想着今晚乌鸦寒叫的事。
今晚夜出奇的黑,也没有一点动静,古国香迷迷糊糊睡着了。午夜时分,老婆子起夜,手碰到冰冷僵硬的老头子,她颤巍巍地伸过手去看老头子还有没有呼吸,此刻,房深风冷,孤影影壁,乌鸦寒鸣一语成谶,贡布希老汉走了,永远地离开了。古国香老婆子失声哀嚎,老泪纵横,以后寂寞孤独的日子,只有她一个人,静静地走下去。
天将晓,悲未央,长河渐落晓星沉,宿云微淡,古国香老婆子拖着枯瘦的身体,拄着拐杖,蹀躞走到寨里,挨家挨户求人帮忙料理老头子的后事。在她苦苦哀求下,寨里的几个年轻人帮忙着草草料理了丧事,古国香,让年轻人把老黄牛杀了祭奠老汉,一声哀鸣,老牛倒地,老婆子躲在屋里,悄然泪下,陪伴她多年的“两个人”都走了。
入殓后,几个年轻人扛着棺材走在前头,泣不成声的古国香紧紧跟在后头,她从破烂的竹篮里拾起一把把暝纸,抛洒在淅淅沥沥的雨中,暝纸片片回旋飘落,被雨水打湿,静静躺在黄土地里,消失融化。走上小小的山头,在一棵小树下,几个年轻人撅土刨坑,不一会儿,一方小小的矮坟就这样堆砌而成了,里头躺着冰冷的贡布希,外头站着憔悴的古国香,久久不愿离去。几个年轻人走后,她静静站在黄色的坟前,站累了,便靠在坟头,嘴里絮絮叨叨说着她和老头子年轻时候的故事。
起雾了,白茫茫的雾,古国香老婆子踉踉跄跄走下小坡,她单薄羸弱的身体在雾中朦朦胧胧,隐隐约约。
以后的日子里,古国香总要爬上小土坡,蹀躞着走到老头衰草凄迷的坟墓前,她耐心地将荒草一根一根拔起,嘴里嘟哝着自己潦倒落魄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