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古樟
逸生虽然和木艾同桌，但感情并不要好。和木艾一样，逸生也总是一个人，在班上几乎没有朋友。逸生相信天才在于勤奋，因而他拼命地做题、看资料，每天不间断地学习。他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考上一个好大学，其他的，他都不在乎。但是，无论他怎么努力，他的成绩还是不理想。他灰心极了，渐渐有些怀疑起来。平时，也没见周晓瑾和钟毓灵她们学习怎么用功，但她们的成绩反而都比他好；就是木艾——上课做别的事，下课也不怎么复习的人，成绩也同样不比他差。逸生从不认为自己比别人蠢，然而这又是为什么呢？逸生也不是轻易服输的人，然而他要怎样才能学得更好一些呢？有时他真的很悲伤，觉得自己太失败。他也想过要改变，然而，他要变成什么样呢——谁能告诉他？
“叮……”上早自习的铃声响了，其实自习没开始之前，逸生就已经在背诵单词了。所以铃声响与不响，在他都是一样的。逸生拿起英语书，大声地读起单词来。不久，也就把自己遗忘在坐有69个人的教室里了。
在这坐着69个学生的教室里，随着早自习铃声的响起，立刻沸腾起来。除了雪枫、应钦、友明等少数人，大部分的同学都像逸生一样认真地读起英语来。五分钟后，英语老师从后门走进了教室。
就在英语老师走进教室的那一瞬间，天叶夺下丘瞿手中的一个笔记本子，转过一边偷看起来。逸生前面的秦学焦把耳上的一只耳机取下，竖起自己那本英语教科书挡在面前，装模作样地读起课文来。老师从他身边过去后，他就停下嗓门，把书又重新放回桌上去。他觉得古文和单词都太无聊了，早上一大早起来朗读，不仅是浪费时间，还无形中打搅了他的好梦，以至于他再不能睡懒觉了。学焦的同桌林依诺两眼微红，既没看书，也不背诵单词，一副忧愁思虑的样子。学焦看见，也不理他。
教室里像早晨的农贸市场，英语老师走到丘瞿跟前时，对她笑了笑。丘瞿也对老师笑了一下，然后就低着头读英语去了。老师慢慢从她身边走过去，在张乐文桌前停了下来，张乐文举着左手——他有题目要问。
等老师一走，丘瞿就拉下脸来，冲天叶说道：“给我！”
天叶把丘瞿的笔记本子压在英语书底，笑道：“我看一下。”
“不许看！”
“为什么不许看？”
“不许看就是不许看，没有为什么。”
“我看都看了。”
丘瞿又急又气，伸手朝天叶身上就打起来。天叶急忙往后面丢眼色，嘴上一个劲儿说道：“老师，老师。”丘瞿往后一看，英语老师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弯着腰正给张乐文讲题，她抬起头正好看见丘瞿和天叶这里。丘瞿急忙收了手，脸上觉得热辣辣的，真羞死人了！天叶心中暗笑。他拿开桌上的英语书，把丘瞿的笔记本子放在下面。那是一个蓝色封面的小笔记本，里面是彩色的笺纸，天叶翻到第一页，上面有一首用英语写的短诗。说是短诗，其实勉强，严格来说，只能算是凑在一起的几句话。天叶照着上面念道：
Ilookoutthewindow
andfindoutthat
heisdownstairs
WhenIdecidetocallhim
hehasturnedaway
“不许念！”丘瞿生气地说。
天叶笑道：“写得不错啊，很有意境，你这是写谁啊？”
“要你管！”
天叶嘴上还在笑着，说：“不会是你喜欢的人吧？”天叶是在开玩笑，但话一说完，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来的酸酸的感觉，仿佛他说的是真的一般，心里也一下不快起来。
“你给不给？”丘瞿怒目相向了。
“你告诉我这是写谁我就给你。”
丘瞿伸出脚狠狠在天叶的脚上踩了一脚，天叶吃疼。丘瞿乘机把本子夺了回去，过后还丢下一句话：“老虎不发威，真当我是病猫了。”
下午，木艾一个人从外面吃饭回来，太阳挂在西天的一朵云上，撒出一片温和的光。木艾看着空旷的天空，心里感到一阵凄凉的孤单。他站在校门口正前那个白马雕塑建筑之前，一时不知到哪去，除了教室，也就只有寝室，然而这两个地方，他都厌倦了。他想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在那里，他不认识一个人。然后，他就在那里重新开始生活，遇上一些新的人，一切都彻底地改变，而他也与现在不同……
两个人走到木艾面前停下来，木艾如梦初醒，一看，林侬和她姑姑的女儿叶云姗站在他跟前，两双妙目，一齐望着他。
“一个人傻站在这想什么呢？想得这么入神？”林侬笑道。
“没什么，”木艾说，“你们怎么来了？”
“来看你啊！”林侬说，“云姗以后和我们一样要在这里念书了。她以前还没来过我们学校呢。”
木艾望了望云姗，今天她穿着一件纯白色的连衣裙，腰部系着一根白色的宽腰带，肩部镶有两朵“盛开”的白花，胸前挂着一个银灰色的吊坠项链，脚上穿着一双白色的板鞋。全身洁白，像一个亮丽的公主，是那样的纯洁、漂亮。木艾不由得呆了。云姗被木艾看不过，低下头去。林侬把这一切都瞧在眼里，嘴角露出一丝俏皮的微笑来。
“还真巧，”林侬又说，“一进来就看到你了，有没有时间，陪我和云姗一起在校园里逛逛吧？”
木艾自然答应。
于是他们一起向校园里面走去。林侬边走边向云姗介绍一中。从校门口进来，迎面是操场，左边一条路，通向一个宏伟的建筑。林侬告诉云姗那是一中的体育馆。操场过去正对面是一座小山，上面假石壁上刻着一中的校训。右边过去，依次是食堂、办公楼、教学楼和图书馆。云姗看见那操场足有个足球场大，两边还竖着两个球门，上面却一片光秃秃的，没有铺草皮，因而问：
“这是足球场吗？”
“是啊！”林侬笑道，“这就是我们学校的足球场了，怎么样，比你在大城市里见到的足球场有乡土气息多了吧？”
云姗知道林侬是故意说笑，笑着不答。林侬带着云姗从右边大路上过去，走到食堂时，右边有一条路通向广林，广林是一中的一个附属中学。走过食堂，在食堂与办公楼之间又有一条路，通向学生的宿舍楼。三人沿着操场外栏继续往前走，过了办公楼，就到了草园旁边。林侬问要不要到里面坐坐。木艾想起上次早晨在这里遇见的一对情侣，摇了摇头。林侬来之前，已经和云姗走了很久，这时，实在想找个地方坐下来休息一会儿了。
“那我们去小山上坐坐吧？”林侬说，“我实在走不动了。”
小山上木艾也不想去，但林侬既然说了，木艾只好答应，云姗自然更无异议。那小山上面有一颗千年古树，古树下面有一块白玉碑，里面葬着一位古代的孝妇。碑上刻有铬文，记述着这个孝妇的德行，旁边稀落地植了些翠竹。
三人沿着操场边大路往前直走，走过教学楼，往左沿着石阶走上小山，右边乃是图书馆。迎面云姗看见了一颗苍老的古樟，粗枝密叶，层层伸展，腰围足有六米来长。云姗还从未看到过这么大的树。小时候，她看见别人家里切菜用的砧板，总怀疑世上是不是真的有那么粗大的树木可以锯掉做成它们。今日她看到那么大的一颗古樟，终于明白世上有些树，岂止是做区区一块砧板，就是锯掉做成一扇大门也尽够了。她走上去，绕着古樟转了一圈，心里真是又惊又喜——“好大的一颗树啊！”她心里惊叹着。
木艾一个人坐在离古树不远的石凳上，郁郁不乐的，林侬跟他一起坐了下来：
“怎么了？今天心情不好吗？”
“没有。”木艾说，“你暑假在家做什么？”
“什么都没做，天天看电视。”林侬笑道，“你说好笑不好笑，在学校的时候天天盼着放假，等真的放假了，没过几天，又想着到学校来了。我说国家就应该这样，上一个月课，放一个礼拜假，这样交替着进行，我们才不会上课上久了盼着学校放假，放假放久了又想着上学。你说是吧？”
木艾笑着不答，这未免也太异想天开了。
林侬自己也笑起来，然而她嘴上却说：“笑什么，我要是教育部部长，我就这么干。”
木艾仍是笑，没有说话。
“可惜我不是，”林侬说，“你在学校怎样？天天学习，压力大不大？”
“还好。对于我而言，到哪都是一样的。”
林侬没听出木艾这话里的悲伤，她对这个问题也不关心。因为她突然想到了一个有趣的话题，于是靠过来向木艾说道：“你现在找女朋友了吗？”
“没有。”木艾摇头。
“为什么不找一个？”
木艾不答，把头转到了一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林侬却似乎兴致更浓，指了指云姗，接着说道：“你看云姗怎么样？”
这时，云姗已顺着石阶走到了古樟下面，下面有许多小树木，簇拥在古樟北面，构成了一片小丛林。风吹起树，哗哗地响，树叶像花儿一样，落了一地；而云姗则立在其中。木艾看着，一时竟没有回答。
林侬推了推木艾，木艾回过神来，忽然站起身，向山下走去。
“哎，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林侬见怎么叫都叫不住，连忙叫起云姗跟着下了去。一到下面，即进了操场。右边是围墙，围墙外是居民区，前面不远是体育馆。林侬带着云姗赶上木艾，指着体育馆说：“我们到里面看看吧。”木艾没作声，林侬当他是默许了，于是拉着云姗进了去。
体育馆是一中刚落成不久的建筑，听闻耗资八百多万，是一中最宏伟的工程之一，里面有一个超大的会场，学校的元旦晚会即在里面召开。里面还有会议室，篮球场，羽毛球场等。三人从一楼进去，在里面，林侬总是逗木艾，在一边问他云姗怎样，或是撺掇着木艾与云姗说话，木艾总不理她。
林侬虽然对这个问题十分在意，但木艾不理她，她也没办法。体育馆里门都关着，什么会议室、篮球场都看不到。三人转了一圈，也就出了来。这时，天也快黑了。“时间过得真快，”林侬笑着说，“我们也该回去了。”
木艾看见学生们从外面纷纷涌进来，知道就快要上晚自习了：“我送你们出去。”
“不用了，我们自己回去就可以了，你快去自习吧。”
“还有时间，”木艾说着先走到了前面，然后回过头来，要她们跟上。林侬开心一笑，跟了上去：“你们现在高三有七个班在补课吧？”
木艾见她终于没有再问那个问题，回道：“对。”
“有多少个女生？”
“不知道。”
“一两百个总有吧？”
“应该有吧。”
“这么多人，就没有一个你中意的？”
木艾不由得一窒，望着林侬，脚步也缓了缓。林侬嘻嘻一笑，也望着他，丝毫不觉自己有何过错的样子。木艾拿她没办法，只好又“置之不理”，向前走了。林侬“咯咯”笑着，立刻又跟了上去。
从体育馆出来，往前直走不远就出了操场，到了白马雕塑前。木艾看见天叶和欣语还有蔚芸从校门口走了进来，连忙低下头去。
“木艾。”天叶看见木艾低着头正往校外走，急忙叫住了他——他以为木艾没看见他呢？
木艾停下来，也叫了天叶一声。
“你去哪？就要上自习了。”天叶对木艾说，眼睛却打量着林侬和云姗。
“我知道。”木艾说。
欣语和蔚芸也好奇地看着林侬和云姗。木艾在班上一向孤僻，从不与女生来往，今天竟和两个女生走在一起，要不是亲眼所见，真的不敢相信。
分手后，天叶一路上总是说着这事：“你们说那两个女生和木艾是什么关系？”
蔚芸说：“我们怎么知道，刚刚你问他自己不就行了。”
“这个怎么好当面问呢？”天叶说。
欣语在一旁笑。
“那个穿白色衣服的女生是谁呀？”这边，出校门后，林侬问木艾。
“我们班的一个同学。”
“她叫什么名字？”
“白欣语。”
“长得真漂亮，是你们班班花吧？在她旁边和你打招呼的那个男生是她男朋友吗？”
“不是。”
“那你把她追过来做我嫂子。”
木艾停下来，眼睛望着林侬。林侬调皮一笑，拉着云姗向前一蹦走了，然后回过头来对木艾说：
“好了，送到这就可以了，你回去吧，别迟到了。”
木艾站在那，看着林侬和云姗慢慢走远。
“回去吧。”林侬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向他招手要他回去，云姗也回过头来望着他。“记得，别让嫂子给别人追走啦。”林侬最后还不忘叮嘱他，大声地丢出这么一句。
木艾站在那，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因为四周已经有人向他看过来了。而那林侬，还在笑，然而终于转身和云姗一道走了，慢慢地消失在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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