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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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德十七年,帝病重,后妃皇子及王公大臣皆在榻前。
帝拉着皇后及皇子,说:“朕大势已去……”众人痛苦,其状甚悲。帝说:“朕适才梦到一仙人,他告诉朕朕的江山会被今年出生的婴儿断送……”太子说:“父皇放心,孩儿会守好父皇的江山。”帝微微一笑,说:“朕还得帮你做最后一件事……相国,传朕旨意,诛杀今年所生的全部婴孩,陪葬于皇陵!”相国颤抖着叩首领旨。皇后跪下求情,道:“梦乃虚幻,若因此害了无数婴儿,岂不是有违天命,更何况太子妃也快临盆了,难道还要孙儿陪葬吗?”帝咳嗽了两声,说:“朕的孙儿自可不必,万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帝吐了一口血,后不再多言。帝问太子道:“皇儿,你觉得呢?”太子说:“父皇不相信儿臣可守住江山,但儿臣相信没有人可以动摇天下。如果父皇非要如此才安心,又有何不可呢?”帝笑了两声,说:“罢了,只取男婴,朕也不相信女人可以夺天下……儿啊,做一个好皇帝……”帝还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音了,继而松开了握着太子的手,闭上了眼。刹那间哭声响彻天地,丧钟更是哀怨长鸣。
次日,太子登基,称承德帝,封太子妃为皇后,原皇后为皇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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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个大雪纷飞的隆冬,天竟然不觉得冷。两个士兵模样的人守在门口,门内时不时传来女人的尖叫和产婆的声音。一白面纶巾男子坐在屋外的台阶上,双眉紧锁,时不时地朝门口看两眼。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跟父亲一样坐着,他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也时不时看看门口,他只知道马上就会有一个小弟弟或妹妹了。
一身啼哭拉动了所有人紧绷的神经。
产妇虚弱地问:“是男是女?”
男子颤抖着问:“男孩女孩?”
士兵慵懒冷漠地问:“男?女?”
产婆边擦洗着小婴孩边笑着说:“没有,是女娃,是女娃……”
产婆先把婴儿递给产妇看了一眼,然后才送到官老爷面前。士兵瞄了一眼,打了呵欠,不情不愿地离开了,还边走边说:“老做这种无聊的事,又累……”
男子跑入房内,抱住面色苍白的妻子,激动得掉下泪来。产妇也流下泪,却是笑着说:“是女孩!”
产婆拦着想往房里去的男孩,说:“小孩子不要进去,妹妹就在这里。她可不可爱?”男孩看着小小的孩子,轻轻摸了一下还没睁开的眼睛,说:“她真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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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日后,男子在家宴请亲朋好友,他举杯对众人说:“山隐有幸得一女,今百日,愿与各位同庆!”
“山隐兄,还不快让嫂夫人带侄女过来,让大伙看看。我可听说了,嫂夫人是拾到凤尾时觉孕,侄女可是凤女……”明修齐醉酒说道。
“醉鬼,我可是听到了”,尤夫人抱着女儿,拉着儿子走了过来,说:“那酒后胡言的毛病也该改改,这种话岂能乱说?我女儿只是山野村夫的女儿,只要能平平安安做一辈子平凡人就够了。贱妾在这里拜见各位叔伯兄弟了。安平,你也该给各位长辈磕头才是。”
喻兼容扶住正要跪下的尤安平,说:“安平长这么大了。男儿膝下有黄金,作揖就罢了。”
安平连忙坐了个揖,道:“妹妹尚小,我这个做哥哥的在此代替她多谢各位前来。”
单易大笑,说:“安平的确长大了,该定亲了。尤兄,我女儿配给你儿子如何?”
尤夫人秋玉阳有些不悦,说:“今天是我女儿百日,不是我儿子找媳妇。”
单易仍是笑,说:“那也好办,我儿子今年三岁,长大了娶你女儿!”
明修齐忙说:“我小儿子五岁,以后也可以娶你女儿。老单家的儿子不一定有我家的儿子好,看老单的样子就知道他儿子俊秀不到哪里去……”
“明老头”,单易气冲冲地说:“看你那三妻四妾的样子,你儿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龙子贤在一旁说:“一女怎可配二夫?我看啦,配给谁都不好,都是得罪人的事,更何况她还这么小,什么都不懂呢?对了,哥,给她取名字了吗?”
尤山隐说:“叫尤如雪,如雪般纯洁安静。子贤说得对,等她长大了在讨论不迟。今日难得齐聚一堂,还是不谈这些。”
薛进捏了一下如雪的笑脸蛋,说:“女娃圆嘟嘟的,眉眼与嫂夫人及其相似,口鼻又像尤兄,将来定是个好看的女孩,断不可做了那薄命的红颜,不如普普通通地过一辈子!”
如雪不知道是被捏疼了,还是别吓到了,大声哭起来了,还不住地往母亲怀里蹭。其他人都大笑起来,只有安平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第二节安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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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如雪三岁,安平十三岁。如雪跑跑跳跳、跌跌撞撞,老是跟着安平,安平总是笑着叫她“小尾巴”。安平在私塾里学到了很多东西,也结交了很多朋友,他似乎一下子长大了,像极了知书达理的小公子,然而他在如雪面前既是玩伴又是严师。
盛夏的一天,安平溜出去和约好的朋友一起去河边捉鱼。他玩得正开心的时候发现如雪躲在石头后面看着自己。他走过去,对如雪说:“雪儿乖,太阳大,你先回去,哥哥一会也会回去的。”安平的朋友起哄着叫道:“小尾巴,小尾巴,甩不掉的小尾巴。”如雪跑出来,奶声奶气地说:“你们还没有呢!”安平穿上衣衫,牵着如雪回家,留下一路带水的脚印。
安平发现如雪聪慧过人,可以过目不忘,便叫她每日背些诗词歌赋,酉时检查。若如雪背不出来,安平便不理她,有时还会用上戒尺。若如雪背得好,安平会奖励些小玩意。此时的他俨然如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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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两年,如雪五岁,安平十五岁。如雪的辫子已经快到腰间了。母亲总是帮她梳得美美的,但是她还没意识到自己还是女孩,跟男孩子不一样。她还是跟着安平,却已经不是小尾巴了,而是玩伴。她可以跳进河里,半天不探出头来,害得安平跳进水里四处找她。等到他焦急地大声喊她,她才从角落里钻出来,放肆地大笑。她能够踩在安平的肩上爬到细瘦的枝上,拣出几枚鸟蛋。她说要上树就上树,即使安平不帮忙,她也会慢慢往上爬。安平每次都不放心,每次都在一旁护着。她学会了用弹弓,能够射得很准,不管目标是石头还是会飞的小虫。安平的技术比她高超多了,只是已经不怎么玩这种小玩意了。安平还和前两年差不多,只是多了些心事。他喜欢上一个女孩,那个女孩在乐坊学跳舞,跳起舞来引得无数男生心动。安平经常跑去偷看她跳舞,回来后会独自一人乐上半天。
一次如雪偷偷跟在安平身后,正好看到那个女孩在跳舞,体态婀娜、步履轻盈,就像落入凡间的仙子。如雪拉了拉安平的长衫,轻声说:“哥哥,我以后一定比她跳得好!”安平吓了一跳,捂着如雪的嘴巴,抱着她跑开,待走远后才说:“不准告诉爹娘,不然真的不理你了。”如雪撅撅嘴,说:“不说就不说,不过……”安平急了,问:“小鬼灵精,不过什么?”如雪笑笑,说:“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至于什么事,我现在还没想好。”安平轻敲了一下她的头,说:“好,什么都依你。你越来越精怪了,这么小就懂得要挟别人,看你长大了怎么办?”如雪摸了摸头,说:“有其父必有其子,有其兄必有其妹。我还不是你细心调教出来的……”
如雪见后院没有其他人,学起了偷看到的舞。短粗的四肢并不灵活,完全看不出女孩跳舞时的美感,但有无法比拟的孩童的趣处。突然,秋玉阳的指责声打断了这一切。如雪似乎没有注意到娘自从身怀六甲一来就时常到后院散步。尤山隐扶着秋玉阳慢慢走近如雪,还笑着说:“雪儿不过是玩闹罢了。你身怀六甲,不该大动肝火!”秋玉阳仍是满脸怒气,说:“雪儿,你平时再怎么胡闹也就罢了,现在还偷学这种伤风败德的东西。你……”尤山隐止住秋玉阳抬起的手,说:“雪儿还小,不懂事,多教教就好。你这些时日脾气不大好。”秋玉阳平复了一会,说:“是该好好教雪儿了,平儿也是,都不好好管管妹妹!”雪儿呆立在一旁,一句话也没说,毕竟她一直受尽宠爱,从没有被大声斥责过。她不知道为什么娘会大动肝火。
安平的异举逃不过伙伴们的眼睛,他们趁安平偷看的时候一齐大喊:“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舞姬们笑着跑出来看热闹。男孩子们把安平往前一推,笑着叫:“去啊,去啊!”安平红着脸走到被女孩子簇拥的紫陌面前,说:“紫陌姑娘,在下姓尤,名安平,字秉承,倾慕已久……”紫陌上下打量安平,说:“你就是她们所说的跑来偷看的人了吗?喜欢我的人多了,你凭什么喜欢我呢?”安平说:“我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可以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紫陌一笑,问:“是吗?”安平指天立誓道:“尤安平句句属实,若有违背不得好死!”紫陌不再多说。几个女孩子推了她一把,她往前走了两步,略一抬头便迎上安平炙热的双眼,含羞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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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久,安平的风流韵事传到了爹娘耳中。安平一回来就被叫进屋里,他来不及和如雪说上两句,只是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一旁的如雪。
“逆子,跪下!”秋玉阳一见到安平便大声斥责他,不由分说地用木棒打了几下。尤山隐扶她坐下,说:“莫动了胎气。安平也大了,好好跟他说他会懂的。”安平跪到秋玉阳面前,说:“儿子不孝,惹娘动怒,还请娘为了腹中的孩儿着想,不要伤了身子。平儿有什么做得不对还请娘教导!”秋玉阳抚着肚子,说:“此话当真?你若真孝顺,马上和那舞姬断了关系,不然的话气死我事小,可怜你那没出生的弟弟……”安平磕几个头,流泪说道:“娘,孩儿是真心喜欢她的,还请……”尤山隐打断安平,说:“他娘,平儿大了,也该娶一房媳妇了,有了妻子就不会想别的了。”安平忙说:“我非她不娶!”秋玉阳一拍桌子,说:“她想进门,除非我死!”安平跪在地上,不说话了。秋玉阳变了脸色,捂着肚子喊疼。尤山隐握住她的手,说:“叫不要动肝火的,现在动了胎气可怎么好?”安平站起身,说:“我去请大夫!”“不必,我死了更好!”秋玉阳仍在赌气。安平说:“好,听娘的!”说着,他便跑去找大夫了。
如雪往门后一躲,待安平走远后才进到屋里。她试探着叫了一句“娘”。秋玉阳不看她,躺着喘着气,无力地问:“你早就知道,是不是?”如雪跪下了,略有愧地叫了一句“娘”。秋玉阳仍没有看她,问:“以后他再去看那舞姬,你告不告诉我?”如雪声音更小了,仍是叫了句“娘”。“玉阳”,尤山隐说:“你越来越像我娘当年的模样了,其实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又何必呢?”秋玉阳叹了一口气,说:“是不是女人做了娘就蛮不讲理了呢?但平儿怪我也罢,我段不能让那女人害了平儿一生。”如雪小声嘀咕道:“那个姐姐挺好的。”
安平领了大夫回来,幸好有惊无险,只是从始至终都没有看如雪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