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虎生又送了鱼给秋莲家去，秋莲拿了两条急急忙忙送到学校来。孟非父亲看了，心里高兴，嘴里说："秋莲，你家里人多，留着自己吃吧。"秋莲道："伯伯，你老人家也要补补身体，我们这地方穷乡僻壤的，没什么好东西吃。"秋莲在厨房做鱼，胡杨悄悄走进去，从秋莲背后轻声说："我也有吃的份吧？"秋莲一惊，回过头要打他，"胡杨，你这个鬼东西，吓我一跳！"胡杨跟他打趣："我吓你一跳，如果是孟夫子，就不会吓着你了！"秋莲一边剖鱼，一边说："你这个没有正经话说的人，要张琼治治你这嘴！"胡杨调皮地说："哼，张琼敢治我？你去问问她吧！"秋莲说："好好好，你这个馋嘴，留在这里吃鱼吧！"
转眼到了冬天，知青们都准备回家探亲过年了。学校也放寒假了。孟非有更多的时间辅导秋莲学习。湖区的冬天格外寒冷。在大堤上走，顺风时风推着你可以走得很快，可逆着风时，有时能被风刮得倒退。尤其在下雪的日子，泥土被冻得硬邦邦，荷塘一片枯焦，有些莲梗还强撑着立在塘里，残叶漂浮着，令人不忍相看。秋莲每天都到学校来，她的到来增添了孟非父子屋里的温暖和生气。孟非倒是不闲着，他不是读书就是写字。秋莲看到桌上有几页稿纸，顺手拿起来，是孟非写的一首诗："雪花"。
悄悄地飘着，
落在树梢
在绿色上堆积一层银白，
飘到屋顶
给屋顶盖上厚厚一层绒被。
你这样轻，这样小，
用手掌接住
立刻在温暖中融化
那么多你的同伴在漫天飞舞
发誓用无数朵小小的花瓣
把大地变成白雪的世界
寒风是你的伙伴
他带着你来到人间
当你站稳了脚跟
再把你吹成晶莹的冰凌
在太阳没出来之前
你向世界显示那短暂的美丽
当你化成一滴滴水渗入土地
也就完成了人间的一道风景
回归到大自然的怀抱里
点点滴滴，无声无息
只爲这来到世上的一场壮丽
看着看着，秋莲的眼睛湿润了，她不明白像小吴老师在这样艰苦的生活状况下，还把下雪写得这样美丽，这样传神，是一种什么力量支撑着他这样孜孜不倦的刻苦学习？孟非走进屋里，看到秋莲在看他写的诗稿，不好意思地说："瞎写的。秋莲，唐诗中描写的雪景才叫做真正的美景。"孟非吟道："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秋莲深情地看着孟非，一种敬重，一种爱慕，从心底油然而生。孟非看到她眼里噙着泪水，忙问："秋莲，你怎么啦？"秋莲用手檫去眼泪，轻轻地说："我真佩服你，在我们湖区这样的环境，你和你爸爸相依爲命的生活，你还……"说着，眼泪又涌了出来。半晌，孟非梗了一下喉咙，说："秋莲，你是个好妹子，凭你的条件，你完全可以找个好人家。"秋莲忙止住他的话："你不要讲，我看人不是看生活条件。"孟非说："秋莲，我是没有希望的，招生、招工都不会有我的份，我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陪着我的父亲过，他老人家需要我照顾。"秋莲脸上微微显出了笑意，深情地对他说："你爲什么不能接纳我成爲你家中的一员呢？你教书，我种菜，喂鸡、做饭、洗衣，照顾老父亲，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不会怕苦，农村人过惯了这样的日子。"孟非面对着这样一位美貌出衆、勤劳朴实、深情厚意的姑娘，真想走过去拥抱她。但他控制了自己。说："秋莲，你对我的情意我懂。但婚姻毕竟是人生大事，你再好好考虑一下，最好还要征求你父母的意见。"秋莲说："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做主。"孟非笑了："难怪你的名字叫秋莲，是莲花仙子投胎到人间来的吧？这样清纯，这样美丽，又自信又清高。"秋莲害羞地低下头来，走到孟非身边，轻轻地靠在他肩上，"我哪里有你说的这么好！"
当秋莲这轻轻地一靠，孟非的心跳急剧起来。刚想伸出手却又将手放了下去，头脑中出现了一连串的警告："孟非，冷静！孟非，冷静！"自从父亲被划成右派判刑劳改以后，吴孟非变得更加沉默，他觉察到人们对他的冷漠的眼光，他也明白个人的前途已经完全丧失，不必再去追求什么理想和抱负，他属于黑五类的子女，作爲知识青年下放到农村来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别的同学是劳动锻炼，他是属于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对于秋莲，他喜欢这个单纯的女孩子，也知道秋莲喜欢他，至于能不能接受这份爱，他无数次的在头脑中反複考虑，只要他不约束自己，他完全可以把这个姑娘紧紧地抱在怀里。但他是吴孟非，他要对自己负责，要对秋莲负责。此时的孟非，内心的煎熬无比痛苦地折磨着他，秋莲爲他流下的是眼泪，而她爲秋莲流下的是心泪。
秋莲正靠在孟飞的肩上，感觉到孟非肩头的温暖。这是一个男人的肩膀，这是一个她最敬重最爱慕的人，她只想永远地依偎着他，生活再苦再难她也不怕。只要伴着他，一切都是甜蜜而幸福的。忽然，她心中一阵战栗，没有感觉到孟非的回应，她只隐约的感觉到孟非的心跳。但孟非没有动，像柱子一样呆立在那里。秋莲回过头来，对着呆呆的孟非轻声说："孟非，吴老师，是我配不上你吗？是的，我只是一个农村的普通女孩，没有文化，只会干活，不像你们有文化的人……"孟非勐然止住她的话："不，不是的。秋莲，你是一个好姑娘。不是你配不上我，是我配不上你。我不能拖累你。"秋莲的眼泪一涌而出，她靠在孟非胸前，"孟非，你还年轻，爲什么就要背上这么重的家庭包袱？我早就看出你和胡杨他们不一样，你比他们活得累，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是没有选择的，但每个人都有做人的尊严，你读了那么多书，你懂得那么多的知识，用你的本事来教学生，这不是很好吗？我不怕苦，我跟你在一起不觉得苦，你要相信我，这辈子我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就很快乐，家里的事我都能做，我会尽孝心照顾好你父亲的。"秋莲的话一句句打动着孟非的心，他想不到秋莲是这么懂事理的人，这么的善解人意。孟非终于展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了她。
孟非的父亲也是文化人，他早就看出秋莲对儿子的一片真爱，他也非常希望自己能有这样一个好媳妇。秋莲走后，晚上孟非来爲父亲铺床。父亲说："孟非，秋莲是个好姑娘，你答应她了吗？"儿子回答："爸，我的条件太差，秋莲以后跟我受苦。"父亲说："是福是祸，世事难料啊！"
窗外，寒风一阵紧似一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