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知青
莲蓬结籽了,莲子成熟了,一个个莲蓬低着头,招呼姑娘们去采摘。这时节的荷塘,到处荡漾着姑娘们清脆的笑声。她们有的划一叶小舟,有的坐在圆木盆里,在绿波中忽隐忽现。她们把摘下的莲蓬剥出子来晒,晒成了黑色的硬邦邦的颗粒。然后要把这层硬壳剥掉。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这时姑娘们就喜欢围坐在知青点,经过练习的知青们个个都是砍莲子壳的高手,他们用一只手抓住这小小的又硬又滑的颗粒,另一只手拿一把菜刀,几下就把硬壳砍掉,剥出了粉红色的莲肉。知青们一边砍莲子,一边和姑娘们聊天。这也许是知青点最欢乐的时光了。
知青胡杨是不参加砍莲子的,他一个人拿着画夹坐在一边画画。有时故意给姑娘们画漫画像,逗起姑娘们的笑闹。桂芳说:"胡杨,像你这样懒的人,挣不回工分,饿死你!"知青张琼笑了笑说:"他喜欢画画,就让他去画好了。"桂芳说:"胡杨真是好福气,有张琼这样好的女朋友。"胡杨反问道:"桂芳,你怎么不讲张琼有福气,有我这样好的男朋友呢!"桂芳说:"你才不怕丑,看你能画出粮食来!"胡杨说:"你莫把人看扁了,等我的画卖出钱来,还岂止是买粮食!"
湖区农场的知青和附近几个公社的知青常常往来,他们都怀着回城的希望。唯独不抱任何希望的知青就是小学老师吴孟非了。虽然他在学校读书时是数一数二的好成绩,可是他的家庭出身不好,父亲被划爲右派,下放劳动改造时摔伤了腿,母亲去世了,吴孟非下乡后,只得把无人照顾的父亲一起带到农场。
绿湖农场的主业是砍芦苇。芦苇是湖区自生自长的植物。只等到了收割季节农民进山去砍。这里讲的进山,不是真正的山,因爲这里连小山丘都没有,站在大堤上往四下一看,只有交叉织网般的湖叉。一眼可以看到地平线。农工把砍芦苇讲成是进山砍柴,一般是一家人中出工的劳动力驾一只小船,带上被子铺盖,锅碗瓢盆,用竹竿撑着划到芦苇林深处,首先选一块地方,砍一堆芦苇杆,用芦苇杆子先架出一张床的位置来,再在上面铺上几层芦苇就成了睡觉的床。然后在周围挖出一条浅浅的排水沟,下雨时好走水,不会让雨水积到床上来。就这样一待几天,每天砍的芦苇有专人负责收,定期有大船过来运走,听说是运到天津造纸。砍芦苇是个辛苦活儿,不仅要风餐露宿,更要忍受芦苇林中的潮湿和蚊虫。
还有更令人恐惧的,刚分配到湖区砍芦苇的知青们就听说过湖区有血吸虫病,但不知道这地方血吸虫病的感染率会如此之高。胡杨和同学们有几次去参加修堤,就发现有的青壮年劳力打赤膊挑土时,露出了腹部的手术疤痕,而且不止一个人,都是在同样的位置。胡杨觉得很奇怪,去问队长:“爲什么他们的刀口都在同一个位置?”队长答:“这有什么怪?都是因为得了血吸虫病,割掉了脾脏!”胡杨伸出舌头,哑然。知青们都惊讶不已。
在湖区出工免不了和水打交道。血吸虫卵由粪便排出人体后就寄生在湖裡的一种钉螺体内,发育成为尾蚴。这种极小的东西在湖水中通过人的皮肤进入身体内,然后随着血流走,如果进入大脑,就是脑血吸虫病,小孩子得了这种病就会停止发育成为侏儒人,血吸虫在人体中排出的卵都积在肝脏,形成肝肿大,肝硬化,甚至腹水,俗称“大肚子病”。这种病对身体的危害相当大,爲了消灭血吸虫病,湖区附近的每个县、区都设有血吸虫防治站,有专职的血防医生。也有各地派来的血防队,调查按每平方米土地面积计算的钉螺数量,普查粪便中的血吸虫卵含量,血防医院负责收治病情较重的患者。
下放到湖区的知青们一到砍芦苇的季节就叫苦连天。可是又不得不拼命去干,一天下来,双手磨出血泡,双腿被锋利的芦苇毛刺划烂,不时还有各种蚊虫叮咬,有时还能被水蛇咬伤,加上那恐怖的血吸虫。可怜一群城里来的男孩女孩,被繁重的农活压得面无人色。可是砍芦苇是挣工分的,挣工分就意味着能拿到钱。一天挣十个工分,一个工分一块钱左右,在芦苇林干上一个收割季节,就能挣到不少,虽然是苦不堪言,但知青们还是忍着、扛着,因爲他们坚信,自己总有出头的那一天。
吴孟非在学校有一间老师宿舍,另外又搭了两间芦苇杆做的简易房。他住一间,另一间做厨房。父子俩就靠他每个月做民办教师的工资过日子。孟非从小在父亲影响下成了一个书呆子。唐诗宋词背得烂熟,中外名着啃了不少。自从秋莲每天晚上到他这里来补习后,吃的蔬菜基本是秋莲供应了。胡杨经常来玩,笑他说:"孟夫子,你好福气,有美人相伴有新鲜蔬菜吃,简直是过的陶渊明农耕桑田的日子啊!"孟非老老实实:"胡杨,你看我现在这种情况,招工回城没有希望,读书深造更不用做非分之想,也就只能照顾父亲,读点书算了。"胡杨说:"秋莲是个好妹子,我看他对你蛮有意的,你想过没有?"孟非说:"胡杨,我不能光爲自己作想,秋莲跟我没好日子过,我不能害了她。"胡杨歎口气,又说:"我想请秋莲做模特,画一幅肖像。四川画家罗中立画了一幅《父亲》,是画一个老农,我要画一个如天仙般美丽的村姑。"孟非说:"你问秋莲吧。"胡杨说:"要是她不肯,你帮我说说,你讲的话她最爱听的。"孟非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