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纸鸢自梦里惊醒时,后背已是一身惊汗,夜里清冷,自己暂时却又无处可去,她索性靠在湖岸边的树桩上呆呆的出起神来。
突然从她身后离开的雪枭也回到这里静静挨在她身旁坐下,仍如往常一样沉默着。
纸鸢淡淡道:“怎么会突然来烟城?你不用守洞了吗?师父呢?他也愿意让你出来吗?”
她正在想着他或许不会回答自己的话,雪枭却略微转头看着她的侧脸,轻笑一声:“师父正忙着操办婚礼,哪有空管我离不离洞?…话又说回来,这么多年来,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师父欢喜得合不拢嘴…好像巴不得你嫁出去似的?”
纸鸢对他温婉一笑,“以前就算磨破了嘴皮子你都不愿搭理我一句!怎么最近这么多话?活像个哀怨的小老头!”
雪枭凝视她,“和你说话不好吗?”
纸鸢轻笑着别开眼睛:“健谈些的雪枭确实比以前可爱多了!可是我问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呢…”
纸鸢突然又安静转回目光,在这苍茫的夜色中,幽深的眸底闪着光点,好似缀上了两颗星星。
雪枭稍微愕然:“什么?”
“为什么离洞?”
雪枭略略不安的说:“我想…既然我们…”他无措的轻扬右掌,忍不住又轻笑起来,回视纸鸢,眨了眨那一双清亮的眼睛:“我想给你一些回忆!”
雪枭嘴角绽开的笑容如春日温暖而不张扬的骄阳,“我在洞里等了你两个多月,傻子一样的坐在树下等你,可是你一直没有回来…”
纸鸢不让他说下去,半转身子抬手替他理了理聊乱的头发,轻声抱怨道,“你就这么爱风度?这样遮着眼睛不会难受吗?”
雪枭任由她摆弄自己的头发,眼睛扫向她的腰间,心中有些担忧,纸鸢腰间的紫缎,那颜色似又比离洞时浅淡了许多。
两人正谈话时,后头又闪出条人影来,那人身未至,话已先到,口气却甚阴沉,正是那日同雪枭一起的将摩。
“哼!着我去跑腿子,你们俩倒好,在这花前月下亲亲我我!”
纸鸢怔了一下,回头问道:“可是有天残的下落了?”
将摩在离他们尚有距离处停下,负手冷声道:
“紫磷天残是何许人也?他若真心不愿见你,莫说天涯海角,就说今日.他就藏在果因寺里,你也未必能将他找出!”
这话一听,便知是没找到人了。
“不过…那个叫做天颜的少年,我已命人带回池洞,交托与池君,免得到时无头苍蝇一样到处找人。花素雨我也让手下查了,她昨日已经离开烟城,看行迹应该是往扬州去了,依我看,这果因寺不去也罢,花素雨一向与紫磷天残颇多纠葛,若是从她口中探天残的下落,可比从果因寺老秃驴天涅那来得容易,也来得可靠!我早就派了几人潜藏果因寺,他们会留意寺里动静的!”
纸鸢看了将摩一眼,点点头道:“果因寺那里我也不是很想去了,既然你已派了人,那边的事自然稳妥,我们即日就动身去扬州,不过…”
将摩接口道:“不乐者玉骨身的事,我也已经吩咐下去了,这点你不用担心!”
纸鸢闻言,不由淡笑调侃道:“将摩,你果真是个细心的好男儿!”
将摩不屑的白了她一眼。
不过,孔雀门下谁人不知,往后的少主夫人是个神仙姐姐似的美人,既有倾国倾城的容貌体态,又有孟丽君念奴娇的慧质兰心,也有元郡赵敏笑语指麾的风度神采,那白眼用在纸鸢身上,实在是有点暴殄天物之嫌。
将摩讪讪的转开话题,道:“门主传言,说反正往后都是一家人了,你也无需见外,若是对婚礼有什么要求,尽可告诉我,我也好回复门主,早日采办,以免延误婚事,落得不吉利!”
将摩心中也一直奇怪,门主继七年前初见之后,便对她令眼相待,视若己出,这种微妙的感情直延至今日丝毫未减,反似早已在门主的心里根深蒂固,纸鸢俨然已经成了楼镜心头的一块肉。向来被纸鸢戏言心思缜密的他也实在想不通这其中的道理。
纸鸢看了雪枭一眼,微笑道:“我哪有那么多的讲究,如果真的非得说出一句以表我对门主诚意的话,那我希望到时人少些,只要门主爷爷和师父夫妇在场就足够了!”
“人少些?你以为这是办家宴啊?”
纸鸢已经猜到他要说的话了,心中暗笑,不由得替他说出来,“门主的意思是,婚姻大事一生就这一次岂能儿戏当然要办得热热闹闹风风光光的,最好把将神那个老顽童也请来沾沾喜气,给我孙媳妇玩逗玩逗,我说得是不是啊?”
她一席话说得将摩又惊又气,七窍都快生出烟来,惊的是纸鸢竟然一口气将楼镜的话几乎一字不差的复述一遍,气的是,她居然调侃他老子……
纸鸢若无其事的淡笑道,“我的要求你又不采纳,又罗嗦这许多话做什么?”
一旁沉默着的雪枭不禁听得咧嘴失笑,看着将摩连连摇头。
将摩知若认真计较起来,自己也说不过她,只得恨恨的磨着牙齿,道:“至于那个‘风药王’?”
刚才和雪枭一起,她早已将早上和锁阳在扬夏那些不愉快的事淡忘了,将摩一提,纸鸢不免一怔。
雪枭闻言,也收起笑容安静的看向纸鸢。
纸鸢怔了片刻,方对将摩道:“这次去扬州,我有一事未了,必得进七王府一趟,府中…总之,你替我将他引来便是。”
将摩见雪枭亦在侧,料想她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说不定王府中真有对她而言十分重要的事情,非得锁阳帮忙不可,回想刚才让十将杀他的事,不由得眉头深锁,沉声道:“他那人那么难缠,不用我引,肯定也会追你到扬州的…我有些急事未做,先走一步…三日内必到扬州,有状况信号联系。”
说罢,也不等他二人辞别便急急的自顾离开了。
纸鸢望了雪枭一眼,也道:“今夜无处入宿,不如我们也走吧!”
雪枭点了点头,两个人一路往扬州奔来。
眼看天亦将明,两人身影一远,又有两条身影出现在湖岸上。
当头一人,轻摇折扇,风度翩翩,细眉淡眼,微笑时露出一对好看的深深酒窝,容貌和长公主秦男颇有几分相似。
身后一捕快模样的彪形壮汉,附身向前,对着那人皱眉道:“候爷,郡主怎么跟将门的人走在一起了?听他们的对话,她身边那一个白衣服的男子和孔雀门只怕也关系非浅啊!”
白衣服的男子指的是雪枭,他口中的候爷则正是灌愁山庄庄主,长公主秦男独子秦湘子,他从灌愁山庄带出的两个女侍不知未何没有跟随至此。
湘子微微笑问道:“冷捕头对孔雀门的人成见这么深,莫非你们过去有什么未了的恩怨么?”
冷捕头闻言一惊,急道:“我和孔雀门哪会有什么恩怨呢…我不过是担心郡主她…毕竟孔雀门…”
湘子见他说得语无伦次,折扇往手上一啪合上,摇头道:“我皇立朝七百多年,朝廷与黑白两道素来相安无事,况且,这两股势力也不是朝廷随随便便就能惹得起的,那白.道领袖天涅本领通天,虽然没有炼成天葬火,但他那一身的精血早已化炼成纯火,这世间除了凡火不坏的玉骨身,只怕没有什么是他烧不毁的。至于那楼镜,四十年前就已将‘雪魔咒’炼入化镜,自从九年前天残隐世,当今武林就属他的造化最高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虽有天涅在上强撑着,但那白道已然落势,而今之所以天下太平,不过是在坐等楼镜百年以后好翻云覆雨,重震云威。所以湘子劝冷捕头一句,切莫昏了头脑与这两道牵连自惹灾祸,以免断了子孙食皇粮报君恩的后路…”
冷捕头面露惭愧之色,连声道是。
湘子也就不再言语,二人相携亦往扬州赶来。
他们的身影消逝在夜色中后,湖岸边又变戏影似的多出两个人来,却是个戴着紫色半面具双目深黯的黑衣男子和一个玲珑靓丽的妇人。
截半的紫色面具附着一种诡异的令人惊艳的美丽,右手掌心向天摊开,举手投足间散着淡淡文雅气息,那掌心似有一物,只因夜深看不清切。
那人深深看向四人消失的方向,未被面具掩去的半张脸上,一对浓黑的眉毛轻皱起,双目中掠过一丝挣扎的情绪,似疼痛,似怜惜,又似在深深的悔恨着什么。
那个玲珑妇人便是也要赶往扬州的花素雨。
花素雨依旧冷漠着一张脸,对那带着紫色半面具的黑衣人淡淡说道:“那穿白衣服的正是楼破天的儿子!”
紫色半面人道:“楼破天的儿子?他不是应该在‘十虫池’守洞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花素雨冷笑道:“还不是追着你的宝贝女儿来的!你还不知道吧?孔雀门那里早几个月就在风风火火的筹办婚事,只等着这两人回去完婚呢!不过…”
花素雨话锋一转,一双冷漠的眼睛扫在他的脸上。
“楼镜连你姐姐那儿都送上喜贴了,只单单瞒着你不理不请…”
紫色半面人闻言,将摊向云天的手掌握紧揣回,浓眉轻挑脸上现出一丝愤懑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