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回到S城已经有些时日了,梁颢天的名字在颜慕云的心中却没有片刻的隐褪,反而沾染了时间的油墨,显得愈发浓重。她时常对着手机发呆,然后在拨号栏里重复地输着一个号码再删除。她很想拨通梁颢天的电话,可是又觉得一个或许即将被遗忘的人,去提醒别人自己的存在是多么可笑的一种罪过。于是,在没有任何人陪伴的时候,她一个人逛街,一个人看电影,一个人到处走走停停;一个人在淅淅沥沥的小雨中和无数奔跑着的情侣擦间而过,一个人做好两个人的饭然后望着对面空荡的座位一直等到深夜——一个人,活在似乎没有结局的故事里。
颜慕云很少哭。也许她的眼泪已经被从未停歇的煎熬风干了水分,只剩下咸涩的晶体尘封了整个灵魂。所有的酸楚都在沉默里发酵,变得更加张狂,腐蚀了她的坚强,她的信仰,她的一切。
一天傍晚,颜慕云回到公寓,依旧空无一人。她没有开灯,随手打开了收音机,把声音调到最大,然后静静地坐在阴暗里等待着音箱里的喧哗把自己麻醉。一片沉寂后,缓缓响起的竟然是一首怀旧的《风铃》,一曲终了,颜慕云和着曲子里哀伤的尾音唱着:“我是屋角的风铃,你是风啊拨弄我心情。我是为你打转的风铃,连痛苦都听来很抒情。每次看风停,爱扬长而去,我恨我那么寂静……我恨我,那么,寂静……”颜慕云把最后一句歌词不停地重复地唱着,一次比一次模糊,一次比一次低沉,最后,她终于哭出声来。
突然,颜慕云在朦胧中听到依稀的敲门声。她擦干了在脸上不愿善罢甘休的泪痕,捋了捋头发,把门开了一道缝。透过门缝,她看到了一双熟悉的鞋,她猛然抬头,竟发现梁颢天站在门外,一脸温柔地看着她。颜慕云停驻了几秒,随后她用力推开大门,让梁颢天完完全全地呈现在她面前。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虽然这个场景曾疯狂地占据了她的幻想。
“慕云,你不抱抱我吗?”梁颢天歪着头,微笑着说。
颜慕云无法克制地扑进梁颢天怀里,紧紧地把手臂环绕在他腰间,仿佛她稍微一松懈,梁颢天就会消失不见,再也无从寻觅。此刻,颜慕云没有任何奢求,她只想时间永远停留于斯,如果十个年岁可以换取现在的一秒种,她可以交付她余下的所有寿命。
“慕云,你弄疼我了。”梁颢天托着颜慕云的肩膀,试着把她从自己的身上剥离。
“对不起。”颜慕云连忙如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把不安分的双手收回,又低垂着头,把梁颢天请进了客厅。
两人并座在沙发上,沉默了许久。
“慕云,我有事要跟你说。”梁颢天还是先说话了。
“……我去给你倒杯水。”颜慕云顿时觉得心惊胆寒。虽然她曾多么期望梁颢天能给她一个交代,就算是“到此为止,一笔勾销”,也好过她抱着不灭的残念在无止境的等待中苍老。但在这一刻呼之欲出时,她又畏惧了。因为当一切尘埃落定,她连自欺欺人的权利都会被剥夺。
“不用了。慕云,其实我这次专程来这儿……”梁颢天拉住刚要起身的颜慕云,顿了顿,说,“我已经把C城的工作辞了,以后就留在S城,守在你身边。我们好好在一起,可以吗?”
颜慕云抬起头,睁大了双眼,不敢相信这刚才听到的不是虚无。但梁颢天认真的表情和清晰的字句告诉她,这不只是她的臆想而已。于是她连忙点了点头,尔后又摇了摇头。
“那雨棠姐她……怎么办呢?”颜慕云脱口而出,“如果你只是觉得想偿还对我的亏欠,就违背自己的感情,那真的不必了。其实,我只希望你幸福,真的,只要你觉得幸福,不管那些幸福是不是我给的,都已经不重要了。失去了你的我,已经很不幸了,我怎么忍心让你失去她,让你也陷入这种不幸?!如果一定要伤害一个,我宁愿你伤害的人是我。你应该去守护你爱的人,而不是同情一个弱者。”
“慕云,你真是个傻瓜……”梁颢天把颜慕云揽进怀中,努力地想要把自己对她从未停歇过的思念都灌注到这个脆弱的魂魄里,好让她不再那么地易碎,不再那么地卑微,“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发现我爱的,只有你一个人。只有你,颜慕云一个人。”
颜慕云就在梁颢天的怀里,一直不愿离开,直到她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颜慕云睁开惺忪的睡眼,发现梁颢天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她不好意思地起身坐好,看到梁颢天甩了甩胳膊,便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有点麻……”梁颢天满是温暖的笑靥。
“对不起……”颜慕云歉疚地说道。
“傻傻的。”梁颢天摸了摸颜慕云柔软的头发,说,“真好,早晨醒来,看见你和阳光都在。这就是我想要的未来。”
颜慕云对他笑了笑,好象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对了,你没带行李吗?”
“在你门口。”
“糟了,邻居家养了只很爱翻东西的萨摩耶。你没有什么贵重物品吧?”
“恩……这个嘛……有啊。”梁颢天想了想,然后摆出个奇怪的表情。
“那我们赶紧去看看,希望它呀,还没出门。”颜慕云边说,边急急忙忙地去开门,看到梁颢天的行李箱完好无损,才舒了一口气。
“没被袭击吧?那就请我的‘贵重物品’把我的那一箱破烂拉进来。”梁颢天说着,洋洋自得地朝颜慕云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