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
那天过后,颜慕云感觉自己就像跌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她如同深陷囹圄的囚徒一样,期待着摆脱似乎永无休止的惶恐。所以在每次敷衍了事的对白后,颜慕云都会不胜其烦的问一句“你什么时候想好你要的赌注?”;而梁颢天总是乐此不疲地回答:“着什么急,我还没想好!”直到盛夏如约而至,带来了聒噪的蝉鸣和蒸腾的炽热,驱散了无比温秀的黎明,颜慕云的梦魇仍未释然。
某个大雨将至的傍晚,乌黑的云朵被令人窒息的空气发酵成硕大无朋的华盖,吞噬了明媚得刺眼的娇阳,也给它足下的万物披上了沉沉的阴翳。颜慕云躲在寝室的阳台,担心着低飞的鸟儿能否在大雨倾盆的时候,回到荫庇的巢穴。倏然间,她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叫嚷起来,提醒着她并不是慌乱归去的鸟儿中,可以幸免于难的那一只。
“喂?”
“这回还算听话,接得倒挺快啊!”
“又是你!”
“我在你宿舍门口,你下来一趟。”
“你又想怎么样?”
“我不想怎么样啊?哎,本来我今天心情还不错,想就此放你一马……不过看你这种语气,我看还是——”
“你终于想好了!等等啊,我马上下楼。见面再说,我挂了啊……”
“慌什么嘛,叫声‘亲爱的’来听听。”
“……”
“不叫是吧,好啊!我现在有点不高兴了,我一不高兴啊……后果可是相当严重的哦……”
“……亲爱的?”
“哎——乖,不过怎么听起来这么没有感情?重新来过!”
“你到底有完没完?”
“生气啦?你不愿意喊我‘亲爱的’就算了……不如……叫声‘老公’好了!”
“你!”
“有意见吗,还是你不会啊?我可以在你宿舍楼下充满激情地喊‘亲爱的颜慕云’啊什么的,亲自示范给你看什么叫‘有感情’!”
颜慕云的独白还没有宣泄,就看到伫立在宿舍门口的梁颢天。晦暗的天色把他的脸涂抹得灰黄而黯淡,无止息地吹刮着的风掠过他的肩膀和发梢,仿佛在追赶着一只桀骜不逊的秃鹫。
“你要的赌注是什么?我马上给你,从此我们就两清了!”颜慕云斩钉截铁地说。
“好啊,你跟我来。”
颜慕云跟着梁颢天走了一小段路,在一从栀子花旁停了下来。
“现在你可以……”
颜慕云的睫毛和他轻飘的衣角在夜风中颤抖,在栀子花淡淡的香气里蔓延出迷乱的味道。猝不及防地,梁颢天的双唇如攻城掠地般压了下来,紧紧地贴在了颜慕云的双唇之上。颜慕云感到一阵惶惑的冰凉,心脏开始急剧地收缩。但是,她立刻不妥协地推开面前这个蛮横的暴徒,连连退后了几步,下意识地用手背用力地擦拭着被侵犯的领域。
“不是吧你,不是说什么都可以吗……”
梁颢天看着颜募云,立刻停止了调侃。因为他看见眼前这个刚刚还很倔强的女孩,眼睛里盛满了委屈和怨恨,这两种情绪慢慢膨胀,以致于挤出了许多眼眶塞不下的泪水。梁颢天突然意识到什么,于是他收敛起自己的狂傲,变得柔软起来。
“这不会……是你的初吻吧?”梁颢天小声问道,尴尬地笑了笑。
颜慕云没有回答,她只是任凭泪水侵蚀着她的皮肤,把她纤长的睫毛粘在哭红的眼睑。顿了几秒钟,颜慕云扭头跑开了。
此时,天边的乌云被闪电的白光劈成了两瓣,雷声紧随其后隆隆作响。不一会儿,雨点慢慢降落,由零星到密集,最后直泻而下。梁颢天站在原地,头脑里一片空白,他只是感觉每一颗雨水在脸上的重击,都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惩罚着他的刚犯下的罪孽。
木讷了好一阵子,梁颢天才意识到颜慕云并没有跑向寝室的方向,于是他循迹追去,希望可以安抚已然被伤害的心,纵然自己得不到原谅。
当梁颢天慢跑着经过一栋不起眼的建筑时,他终于找到了蜷缩在角落的颜慕云。他试探性地走上前去,确定颜慕云发现了他的到来并且并没有抵触后,才慢慢地挪动到颜慕云的旁边。她如被雨水打湿了羽翼的小鸟,受惊般在角落瑟瑟发抖。她的泪水好象哭干了,只剩下急促的抽噎负隅顽抗。
“对,对不起……”
“……”
“我知道是我太过分了!”
“我……没事,你……你走吧……”
“雨下得这么大,我能去哪里呢!而且我也不能把你一个人丢在这儿啊!等雨停了再说吧。”
这场大雨下了很久也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颜慕云渐渐平静了下来,她擦了擦哭肿的双眼,焦躁地在屋檐下张望,祈祷着大雨赶快停息,好让她离开这个愁云惨淡的地方和这个讨厌的人。
“嘿,既然这场雨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我们来聊聊天吧!你想听笑话吗?”
颜慕云没有回答,她甚至没有看梁颢天一眼,还刻意地往旁边迈了一大步,以示划清界限。
“有一个神经病每天撑一把黑伞坐在树下。他的主治医生为了了解他的病情,就学他撑一把黑伞坐在他旁边。过了好一阵儿,那个神经病问医生:‘难道你也是一支香菇吗?’哈哈哈哈……”
“……”
“那个神经病以为自己是香菇哎……哈哈哈……你难道觉得不好笑吗?”
颜慕云仍然没作任何应答,她只是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白了梁颢天一眼,好象他就是那个把自己当作香菇的神经病,才在这里感同身受地自以为好笑。
“好吧,换一个。恩……有一只鸟,它的翅膀折断了,为什么它还继续飞?”梁颢天开始自问自答,“因为,它很坚强……哈哈……”
颜慕云打量了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梁颢天一番,似乎是实在难以忍受他拙劣的搞笑天赋,终于没好气地说道:“有一个人,他的腿断了,为什么他还继续走?”
“因为他很坚强!”梁颢天见颜慕云愿意开口说话了,连忙讨好地答道,
“错,因为他有拐杖。”
“哈哈哈……你还真有意思啊!……对啦,谁的腿断啦?”
颜慕云歪着头,瞥了瞥梁颢天,说:“你觉得呢?”话音刚落,她用力地踩在了梁颢天湿漉漉的鞋上,疼得梁颢天面目狰狞。
“到此为止,我原谅你了。”颜慕云看着手舞足蹈的梁颢天得意洋洋地说。
“好吧,算你厉害。”
一场闹剧后,天空的盛怒似乎也随着倾吐完苦水的云朵被侵蚀干净。大雨停歇了,颜慕云跑着离开了那个和梁颢天一起躲雨的屋檐,没有回头,更没有一丝留念。她只是觉得她终于挣脱了噩梦般的囚缚,不再和梁颢天有任何交集。
梁颢天却在那个屋檐下彷徨了很久,间或望望天空,想象着如果这场大雨可以下到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