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自明受了晋王的二十军棍,肩背和臀部皆有伤痛,耿耿于怀,记仇恨于心底而暗下决心,此仇不报,死不眠目,定向晋王复仇。“古人云,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非君子也,要现实报!”要向晋王复仇,凭自己的力量谈何容易,晋王被人赞为永历皇帝的“常山赵子龙”,又有卫兵伴随左右,贸易行事,只会落得个仇未报而先丢牲命的下场。于是,他决计投奔炎遮河对岸的清兵先锋官高得捷。他自我安慰道:“吴兵必胜,南军必败,我是弃暗投明矣,世人不可诬我为汉奸!”
贾自明早年在四川峨嵋山上做道士,因好闲贪嘴而隐匿香客所捐功德钱被道长责罚,其不思悔过而愤愤然下了峨嵋山浪迹云贵川山水之间,成了一名游方道士。他深知清兵势大,南军三方告急,却来投奔晋王李定国,其目的就是想讨晋王欢心,借机显摆一下自己,讨得酒肉饱腹。他曾想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晋王毕竟是皇帝亲封的王公贵胄,投在晋王身边,即使炎遮河一战兵败,亦无性命之忧,凭自己多年趴山涉水练就的腿脚功夫,战清兵无力,逃跑之劲绰绰有余。可不曾想晋王不吃他施法借兵的这一套法术,责打之后还要撵走,他又气又恨,而窦将军收留了他,供给酒肉得以充饥,情义难忘,舍窦将军而投清兵,于心有些不忍,然而贾自明自有解嘲的说法:
“窦将军,不是我姓贾的不仁义,其实是‘此处不留人,自有留爷处’。古人云,识时务者为俊杰,我虽不是君子,却识得时务。清兵大胜之日,必是将军为难之时,贾某自会报答!”
贾自明悄悄走出营帐与窦将军不辞而别,借着沉沉夜幕的掩护,凭自己的机灵奸狡避开卫士和哨兵,穿过河岸上的树丛草莽,神不知鬼不觉地到达了河边。时值黎明前人酣地宁之际,南军阵地鸦雀无声,对岸更是沉寂于酣梦里。炎遮河仅有几十丈宽,河岸坡势较为平缓,北兵过河不得,是因为南岸有南军以火器相距。夜虽黑,河面却有粼粼波光闪烁,水声滔滔不绝。贾自明只身一人泅水过河,他到希望对岸有巡夜的清军士兵等待着他。
“冬夜水冷,湿衣难禁,求得清兵俘我,我即入高先锋大帐,热火烘衣,温酒驱寒矣!”
事实正如贾自明所料,他刚登上北岸,五个巡夜的清兵就挺着长枪围住了他,面对清兵,他坦然自若,站在岸边不紧不慢地抖一抖衣衫上的水滴,揩一揩手上的泥沙,才慢慢地说:
“众军爷,在下贾自明,前来投奔高先锋,请带我去见高先锋,我有重要军情报告!”
“投降的明军士兵,先锋官热忱相待,高将军正在大帐小饮,跟我们走吧!”领头的清兵说。
“军爷们先请。哦,我好冷呀,先锋官饮酒还是喝茶?”贾自明边走边说,湿漉漉身子瑟瑟发抖。“哎呀,若得将军一盅温酒,我心热七分,再得一盆炭火,十分暖和,我别无他求也!”
“背主叛降者,将军恶之。脑袋不保,暖和身子亦枉然!”一个清军士兵说。
清军士兵的这句话,到是提醒了贾自明,他在心底告诫自己不能忘乎所已,自己确是叛逃投降之人,生死未卜,若让高先锋嫌恶,自己死无葬身之地。他在心底暗自思忖,生死攸关之时,人是需要智慧的,有时候一句话,能够拯救自己,也会断送了自己的性命!想到这里,贾自明心头涌动着不安,但他还能冷静地思索,明白自己需要打起精神,初见先锋官,须留一个好印象。
“来者何许人也,名为降我,实为打探军情而来,诈降之兵,拖出帐外斩了!”
先锋官大帐内点着三盏灯,灯火把大帐照得通红透亮。高得捷正与两个副先锋章京石汗和巴图鲁毒那坐在帐内围着火炉饮酒,兴头上时忽闻兵士报告,捉到南军一个降兵,他霍然起身威严地站在帐中,怒视着押进帐来还在微微颤抖的贾自明大吼—声,他的如雷吼声震荡着帐蓬,几乎要把身旁的一盏灯火给震灭了,那火苗窜了几下,顽强地依旧燃着放射光亮。
高先锋的吼声并没有吓着贾自明,却把贾自明震醒了,他顿时来了精神,挺一挺腰杆,朗声笑一笑,以他久经岁月,很世故的口吻说道:
“高将军,你当真要杀贾自明,只在你挥手之间耳,贾自明一人死不足惜,可惜先锋官将失千万人之信任。世间传言,将军严以律己,宽以待人,礼贤下士,奖掖兵民,善待归顺志士,皆谬误也。我贾自明谋断南军,诚心来投,将被斩首,我大悲也,投错人也,可怜对不住窦将军矣!”
“你说谁,窦名望将军吗?你从窦将军那儿来,你见过晋王?”高得捷喝问道。
“高将军,在下见过晋王,刚从窦将军的大帐而来,有要事相报,将军,给一碗酒喝!”贾自明边说边走近温酒的火炉,对两个满人副先锋不屑一顾。“炎遮河水,比热酒寒凉多了!”
“章京石汗,赏贾先生一碗酒喝!”高得捷口气温和了,面带微笑说。“先生,辛苦你了!”
章京石汗斟满一碗酒,伸长手臂递给贾自明,板着脸冷冷地说:“喝!若骗人,当心脑袋!”
“好酒啊,暖和多了!”贾自明接过酒碗一饮而尽,扯起袍袖揩一揩嘴角,把酒碗还给了章京石汗,坐到大帐一侧的木凳上,借着刚上头的酒劲,侃侃而谈起来。“贾某不才,久仰高将军大名也。将军随平西王战元江,逼那嵩、那焘、沐忠亮**,许名臣、赖世勋、许桂甲自杀,生擒高应凤、孙应斗、周长统和马秉忠,高将军声名威震云南矣。明日决战,将军定有胜算!”
高得捷听了贾自明的一番话,喜不自禁,亲手斟一碗酒捧给贾自明,恭敬地说:
“先生高人也,请受高某敬酒一碗。我自斟一碗陪先生,与南军对战,愿听先生指教!”
“好酒啊,未到嘴边先闻香!”贾自明接过酒碗仰脖饮干酒,咂咂嘴唇说。“指教不敢当,实有一计,不知将军愿闻其详?在下自川蜀之地来,峨嵋是我修道之山,先祖师乃王重阳真人也。我前数日夜观天象,主在北方,南方星暗,大清皇帝乃一代明主矣。天命如此,永历年号十之有三年,不多矣。高将军统领大军,天佑人随,胜必然。可每一战皆将士奋勇,士卒流血。若施巧计,事半功倍,战可胜而兵不血刃,将士血不染袍也!”
贾自明两碗酒下肚,面色绯红,酒兴助长他吹擂的劲头抬自己、捧清帝,巴图鲁毒那和章京石汗也听得出神,笑意露在脸上,渐渐地抹去了对贾自明的敌视之意。高得捷竖着耳朵听,最想听到的是贾自明的计策,可是贾自明卖着关子,总是不说出来。高得捷有些急了,还是想用酒刺激贾自明,尽快地套出他口中的真言来。于是,他亲手斟了四碗酒,命毒那和石汗一起陪喝。
“啊,好酒劲火大,粱山英雄武松三碗不过景阳岗,我饮三碗说不成话来,待我说了话再喝!”贾自明接了酒,捧在手上说。“将军且听明白了,我只说一遍。将军所率大军在北岸,地势开阔,草浅林稀,便于布阵列兵,战马驰骋,而南军阵地山势渐陡,林木杂密,草莽深邃,将军可记得诸葛孔明于云南斗孟获,火烧藤甲兵之故事么?将军何不效仿诸葛丞相,备足箭药以火攻之!”
高得捷听了贾自明的计谋,心中喜悦,捧着酒碗走到贾自明跟前,捧碗敬酒,巴图鲁毒那和章京石汗相继起身站到高得捷左右,也满脸悦色地捧酒相敬。然而贾自明却稳坐凳子上,挥舞左手很夸张地在空中划了半圈,摇摇头,又说:
“三位将军且慢,我还有话说,不要急躁。火攻南军,天机也。古人云,天机不可泄露也!我身许道家,泄露天机,损阳寿矣。将军,火攻南军,还欠天意。行阳在秋,天干物燥,秋日多刮北风,若天意随人愿,北风起时,星火燎原,火借风势,风助火威,南军深陷火海,乱不成军,去其大半,将军督促兵将压向南军,南军必败,十之去八、九,再不能战,将军大功告成也。先锋官大败晋王李定国,扬名天下,平西王面前必得嘉赏,上奏朝庭,诏封将军为侯亦未可知矣。故明日将军可暗自足备箭药火硝,静待北风。我观天象,明日已时定起北风!”
“天意也,先生乃诸葛孔明再世,容高某聊表敬意!”高得捷行一个礼,顿饮一碗酒。
“先生高明,大清巴图鲁毒那敬酒!”
“先生乃神仙也,助我破晋王军,大清章京石汗敬一碗酒!”
贾自明微微欠起身,举碗慢饮,嘴角有酒如涓流到地上,高得捷看得分明,却笑着说:“先生海量也,嘴边滴点酒水,是敬祖师爷矣!”毒那和石汗看着也只是会心地笑了笑。贾自明甚为自己的表现感到欣慰,就因为自己边想边说的一番话语,深得三位将军的欢心和敬重,他感到十分的满足。就在贾自明自我陶醉之际,高得捷忽然心生一计,斟酌了片刻,才说:
“先生,高某有一事相求,不知先生能否答应?若先生许了,我在明说!”
“将军客气了,但说无妨,先锋官吩咐的,我岂有不从的道理!”贾自明说。
“先生允了,高某就说了!”高得捷认真地说。“今夜先生过河,南军兵士未知,窦将军亦未知晓。请先生乘夜过河,作我内应。我自统兵入滇,地理不熟,人事更缺。我大败南军之后,即攻昆明城,南明小皇帝朱由榔必走,是奔川蜀,还是走迤西奔大理、腾越,再投缅王,势成后患。先生回去,打探小皇帝行踪,我率军击之,擒得小皇帝,大功一件,自然亦有先生的份儿!”
“将军所谋,在下遵从。”贾自明想了想,辨明形势,不走好象自己已无用,性命堪忧,回到窦将军帐下,还有一把保护伞。他在心底感叹,知如此,何必当初。于是他爽快地回答了高得捷。其后,他又说:“高将军,我湿衣服过来,无恙,可不能穿着湿衣服回去,我要一身干衣服!”
“这个不难,军中明人汉服都有准备!”高得捷说。“先生入城需要用度,我给先生备足银两!”
“知我者,高先锋也。将军差遣,我自从之。待我酒醒三分,我自泅水过河!”贾自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