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妃决计于五更天送嫂嫂和侄儿窦星出昆明城,她要竹红、玉燕同行,当然也不能忘记了黑蛮,此行的目的就是要黑蛮探路,去投奔黑蛮居住在白鱼嘴的老亲戚,自然要依靠黑蛮。那是黑蛮老母娘家老亲,想必是黑蛮的外祖父外祖母家了,但黑蛮说,他的外祖父祖母早已过世,老亲是他的表姐家,他多年没有串过这门亲,也不识去白鱼嘴的路。幸亏窦妃从太后那儿要来的小慧是海口人,家居滇池岸边西山脚下,海口与白鱼嘴两地相邻,小慧可以带路。小慧说得有声有色,就连道路上哪儿的拐弯墙角她都了然于胸,窦妃听了小慧的话,心里着实高兴,不禁感慨道:
“民间有句俗话,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正应验在小慧身上了,天助我矣!”
“娘娘,到了海口,我先送你们找到蛮哥的亲戚,若找不到,就去我家!”小慧说。
“听说白鱼嘴不大,自然能找到大蛮,小慧,去了再作打算。打过五更鼓了,上路吧!”
此番出城,自然是要乔装打扮的。窦妃和竹红、玉燕身穿市井衣装,黑蛮换了一身宫中杂役常见的便服,小慧早有准备,一身穿着与渔家姑娘别无二致,嫂嫂李氏扮作民妇,挎上包袱亦十分相象,六岁的窦星与平时装束一样,小孩子无须刻意妆扮。只是大人们凭双脚走路,窦星要靠背着走。窦妃先要黑蛮背窦星一程,窦星不停地摇着头避让,要他选人时,他毫不犹豫地选了玉燕。竹红似被窦星冷落了,半真半假地争着要背窦星,窦星小儿口中吐了一句大实话:
“竹红姐姐凶,会掐屁股,玉燕姐姐的脊背软和,我要玉燕姐姐背!”
虽说童言无忌,但亦可看作是对人的一种评价。竹红做事干练,为人性情直率,实是好品质,若刚柔不能相济,有时偶见奸滑,就难得好口碑;玉燕做事也很麻利,柔中有刚,而温和乖巧,不藏奸佞,必然深得童叟喜欢。不过,窦妃对二人都较为满意,不离不弃。当她看到竹红受了侄儿窦星的冷落,竹红那绯红的脸颊泛起一些羞涩,为平复竹红初起涟漪的心境,也为沉闷的黎明前的黑夜笼罩下的南院增添几分情趣,窦妃刻意无话找话地问侄儿窦星说:
“星星,我的宝贝侄儿,姑姑问你,竹红、玉燕两个姐姐给你做媳妇,你要哪一个?”
“竹红姐,玉燕姐姐,两个都好看,姑姑,我两个都想要!”窦星爽快地回答。
窦妃笑了,其他人不约而同地也开怀一笑,笑声荡涤着冬夜的寒气。窦星母亲李氏禁不住窃笑了一下,又急忙收住笑颜,看了看竹红和玉燕,有些难为情地说:
“娘娘,别拿侄儿说笑了,小孩子家,懂什么呀。把竹红、玉燕的脸都说红了!”
“脸红正好哪,十八、九岁的姑娘脸不会红才怪事!”窦妃打量一下竹红和玉燕,抱起窦星放在玉燕的背上,咪笑着说。“我的宝贝星星小小年纪,已长大男子汉志气,亦不失皇亲的气概!”
“娘娘,就走啊,人齐了,时辰也到了,乘人静好赶路!”黑蛮站在一旁,轻声说道。
“竹红,你往前多走几步,探探路,我们随后就来。”窦妃紧紧腰身上裙带,她似乎不习惯穿着宽松的民妇的衣装。“竹红,当心,遇到卫兵绕路走,更不能撞上靳统武大人。我这一夜里,忽而黑衣人,忽而皇贵妃,现时又扮作市井民妇,总兵大人撞见,亦摸不着头脑矣!”
竹红走后,窦妃率先走出南院,玉燕背着窦星紧跟着她,李氏、小慧和黑蛮依次走出院门,走路小心翼翼,不敢弄出声响。两个卫兵知会窦妃出行,默默地送行,窦妃亲手给了卫兵一些银钱算是一种安抚,她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此番出城,不知可否还能回到皇宫。夜阑人静,屋檐楼台挂着灯火照不透沉沉夜色,寒风在朦胧灯光里轻轻吹拂,落尽叶片的树梢留不住萧瑟寒气。
竹红似一阵风,从夜色中匆忙跑回来,在窦妃面前停下脚步,有些紧张地说:
“娘娘,靳总兵带领卫兵巡查,正在宫门那儿。不得了呐,真有宫女杂役卷了包裹要逃走的,总兵大人刚刚抓到两个,一男一女,二十来岁,好象入宫不多久,竹红不认识他们。总兵大人很凶,握着刀审问那两个,总兵大人骂他们私自出逃,扰乱人心,要杀了他们!”
“竹红,别慌张,待我去看看,大家跟紧我,不要高声说话!”窦妃说。
窦妃十分冷静,从从容容地朝宫门走去。身为皇妃,皇宫就是自己的家,靳总兵只是为皇家看家护院的武夫,她当然不甚畏惧护驾总兵。竹红和玉燕是窦妃贴身侍女,跟随窦妃出东往西唯命是从,自然也不多想什么;李氏好象听天由命,任由窦妃安排,为了窦星,她什么都舍得豁出去了。黑蛮不谙皇宫凶险,不会多愁善感,此时行走在宫里平坦的院路上,他只当是起早贪黑上山下地干活那样,不过院路太平坦走起来不太习惯。感到惶恐不安的是小慧,她想象倘若被总兵大人抓住,自己性命难保,因而她紧走几步,岔在竹红和李氏中间,她想这样可以掩护自己。
“李大姐,小慧心急,急得想撒尿又尿不出那种急,总兵大人抓住我,咋办呀?”小慧说。
“小慧姑娘,急不得,愈急愈出错。不用怕,你出宫,太后恩准了,不急!”李氏说。
“小慧,怕什么呀,靳总兵敢不给太后面子,若有难,我为你向太后请懿旨!”竹红说。
“竹红,我好一些了,心不那么慌了。快看,总兵大人举刀杀人啦!”小慧惊乍乍地说。
窦妃回过身来,挥手示意小慧不要出声,要大伙儿跟着她,走到宫门一侧,窦妃突然停住脚步,看看玉燕背上的窦星,窦星睡熟了,轻轻地吹着鼻息,似有着凉感冒的轻微症状。窦妃灵机一动,计上心头,回走几步贴近李氏,悄声对嫂嫂说:
“嫂嫂莫慌,窦星感了风寒,有些鼻塞,正好装病,靳总兵查问,妹妹来应付!”
“瑛妹,全托付于你了,嫂嫂只求窦星平安,别无奢求!”李氏轻声回答。
那边昏暗的灯光里,靳总兵命卫士将两个青年男女拖到宫墙下草地上,手执雪亮的长刀逼视着青年男女,好象随时都有可能挥刀斩杀那对青年男女。两人跪在草皮上,挺胸昂首,却没有求饶的意思,到有一种视死如岿的精神。靳总兵扬一扬手中的长刀,大声说:
“按大明律法,偷逃出宫者,格杀无论。念在你们还未出宫,认错求饶,留你们一条活路!”
男青年突然站起身来,以胸膛与靳总兵后刀锋相对着,气呼呼地吼道:
“杀了我吧,砍了我吧,总兵大人,你是皇家的看门狗,吴三桂大军天明将进昆明城,你也逃不掉。杀了我呀,刽子手,呆在宫里是死,出宫也是死,早死早安乐,总兵大人,我求死呐!”
“安哥,翠莲跟你一起死,总兵大人,动手呀!”女子叫翠莲,起身牵着男青年的手说。
靳总兵当听到男青年骂他是看门狗时,已火冒三丈,怒气直冲头顶,举刀就要劈了男青年,可长刀举过头顶时戛然而止,身子发起抖来,趔趄后退两步,声音嘶哑了,慢慢地说:
“你俩是宫女男仆,实是下人,总算是人,本总兵实为看门狗,却不是人。狗焉能杀人也!”
窦妃把这情景看在眼里,却急在心头。她不是为自己急,而是那对青年男女急,她不忍眼睁睁看着一对有情人死于靳总兵的刀下,可那叫安哥的青年性格太刚烈,竟敢骂朝庭命官靳总兵是看门狗,又扬言说清兵天明即进昆明城,她是想救下他们也救不得了,正在窦妃为难之际,事情突然发生逆转,靳总兵收刀退步,且全身颤抖起来,也许是男青年安哥的话刺伤了他的痛处,或许是那女子翠莲甘愿与安哥赴死,真情感动了靳总兵。也有这样的可能,靳总兵深知吴三桂二十万大军威逼云南,南军三方告急,皇朝危在旦夕,又何必同是大明百姓自相残杀呢?但无论怎么说,靳总兵也无须悲痛到全身颤抖的地方,窦妃难解个中缘由,也不回避,径直走向靳总兵问道:
“总兵大人,身体有碍么?过度劳累了,回房歇一歇,养养精神,天未明,歇一会吧!”
“娘娘,你也一夜未眠,要出宫啊!”靳总兵收刀入鞘,平静下来,温和地说。“娘娘出宫,带多个使女丫头,少见啊,以往都是竹红、玉燕相陪。今夜有将军夫人,太后的侍女,黑蛮子也跟着,都是明白的事,我不阻拦娘娘,娘娘还有什么话说?”
“总兵大人,家兄窦将军的小儿生病了,宫里陈太医诊治了,效果甚微,陈太医推荐昆明城西一郎中专治小儿疑难杂病,侄儿六岁,耽误不得,急着出宫,多一个人多一双帮手!”窦妃说。
“窦星侄儿昨日活蹦乱跳的,好着呢?”靳总兵说。“娘娘,我若不让出宫,如何?”
“靳大人,你敢阻拦我么,窦星父亲可是在前方流血拼命的将军!”窦妃态度有些强硬地说,突然话锋一转,又温和下来。“总兵大人,侄儿出宫看病,行个方便吧!”
“娘娘,一家不说两家话,你方便,我亦方便!”靳总兵谦和地说。“娘娘出宫,多带两个帮手吧。安哥是在下的侄儿,翠莲是未过门的媳妇,两个人勤快乖巧,娘娘带着大有用处。在下即刻命卫兵开门,送娘娘一程。若马宝将军撞见,也好分说!”
“安哥、翠莲,真是一对有情人!”窦妃顿时明白了靳总兵挨了安哥的怒骂气得全身发抖而又刀下留人的情由,于是凄然一笑,客气地说。“总兵大人,安哥和翠莲我带走了,可不要追究去了哪方。烦劳总兵大人给个照应,招呼卫兵开门放行,大人不必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