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二,老二,家里饭好了没?我去把那些吹喇叭的人给请来吃饭。等会要他们给咱妈吹喇叭送行去。”陈旱匆匆的从门外钻了进来,连那灰黑的不知是脏还是原本的颜色的衣领都没弄得整齐就奔了进屋,很显然就是刚刚才起来的样式。
“哟哥,起的这么早啊。饭左香还在厨房里做呢,可能过些时候就好了。”陈粮看着那还似乎眯着眼的陈旱说道。
“恩,好的,你也叫弟妹行的快些。待会他们回来就得有饭吃了。我就去了啊。”陈旱急匆匆的又往屋外走去。
“恩。哥你好走,我会叫她们做的快些的,准你们回来了就会有饭吃的。”陈粮看着那急切的步伐,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他不知道他的哥哥现在为什么会这样的急切?他猜不透,也许这其中内含的一切都只有他哥自己知道。陈粮也想知道,但是他又无法知道。
“香诶,香诶。”陈粮朝着那门缝外可以看见的厨房叫着左香,不知道过了多久还是没有人走进来。可能是厨房里的声音太吵了,左香没能听见。陈粮又叫了两句,声音比之前也大了许多,但是还是不见人往自己睡的房间走来。陈粮这时的心里有些气愤了,他不明白左香到底是没听见自己在喊她还是出了什么其他的事情了。终于在他第三次往外面叫的时候,左香才走进来自己的房间里。
看到那慢步行走进来的左香,陈粮那原本不是很气的心变得更加气愤起来。“你刚刚去哪里了?叫你怎么不进来一下啊?”陈粮气愤的问着,将心里藏着的火放出来了一些。
“什么,你刚刚有叫我吗?我没有听到诶。”左香用那无辜的眼神盯着那满是火药味的陈粮答道。
“我刚刚叫了你好几句啊,第一次你没理我,我以为是厨房声音太吵了你没听见,可第二次我那么大声叫你,你也没有听到吗?”陈粮那嘴里的火药味丝毫没有减少,似乎还又增加了许些。
“我是真的没有听到啊?当时厨房在炒菜,很吵的。所以没有听见啊。你不要生气啊。找我有什么事情啊?”左香依旧解释着,看着那欲要发火的陈粮说着。
“哦。好了,也没什么事情。你和她们将饭快做好了没有啊?”
“哦,她们?那几个女人啊。是族叔叫她们来帮忙的,可她们一个个倒好,正坐在里边嗑瓜子呢?我也不好意思叫她们干活。真不像话,不干活就晾一边去啊,省的坐在那里面我看到就来气。”左香抱怨道。
“你也就别生气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们几个女的。是出了名的懒、出了名的叼的。当时听是她们要来帮忙的时候,我就没指望她们能给咱办多少事情。香诶,我对不起你,让你受苦受累了。”陈粮看着那满是怨气的左香,心间又微微的发痛了。
“好了,好了。你不要多想了,你好好歇着。我去忙了。”左香上前走到陈粮睡的床边,用手拉了拉枕边的被褥,将陈粮露出来的手盖好了起来。
“恩,你去吧。你就受苦受累些吧。等妈这事过了,你就可以好好歇歇了。”陈粮原本那灌满火药的嘴,现已经变得更加柔和了起来。陈粮说着说着眼角的泪便淅淅的流到了脸上。他知道自从自己腿受伤后家里一切的大大小小的活都是左香在替自己做着。田里的活要干,地里的活也要做,孩子要照顾。就连这本该是男人要做的事情都要由一个妇女来做,陈粮虽然平日里没说,可这一切他都记在心里,他这一切都记在心里。
“恩。好的,我去忙了。待会他们来了要吃饭的,你也不要想太多了,好好歇着。”左香说完便又往厨房里走去,踏着沉沉的步子,又往那个令她心里很气愤的地方走去。看到那几个狗仔们还在那悠闲的嗑着瓜子,左香原本就很难受的心又更加变得烦乱了起来。当她很生气的时候也又会想起刚刚陈粮对自己说过的话。想到那些话时,那安静不下来的心也变得收敛了些。
陈粮看着左香那沉沉的步调,懂得她内心的不快与难受,但是这一切他除了替她难受又还能怎样呢。自己连想下床都不行,看着那已经化脓了的腿,他内心又更加的担忧了起来。他不知道明天自己的腿会变得怎么样,他不知道。
陈粮两眼盯着那土黑土黑的屋顶,眼角不时地溢出灌满眼眶的泪水,他很想起身膝跪在自己母亲的面前,看着她那久闭的双目,还有那微微细笑的脸面。可是看永远都看不见了,那乌黑的棺木将那瘦小的躯体装了进去,永远的装了进去。
不知过了多久,原本很安静的屋外已变得吵杂起来,屋外也传来了阵阵喇叭的声音,一声又一声,一声又一声的传进陈粮的耳朵里。他知道,他的眼泪又流了出来;他也知道,他也将永远看不见他的母亲了,就连那乌黑的棺木也将掩埋到地底下去,一年又一年,一年又一年,不知多久,直到连棺木都被泥土吸食掉。
早饭过后,那之前蠢蠢欲要升起的太样终于撇开了沉沉云层的阻隔,刺眼的光一片片的向陈家沟洒落下来。时值仲夏之际,夏秋之交的时段是一年中最热的时段了。原本还有些水的烂泥田也被这酷热的夏天给烘干得龟裂了一丝丝的开来,这样的大晴天已经有好几天了,不只是水田被烤干了,连那翠绿悠悠的树草叶片也都被那火热热的阳光给烘得少了力气一样的俯倒下去。沟里的人更是一样,只能在那被火烤过一样的太阳完全升起来之前将今天要干的活儿给做好起来,然后等到那火热的太阳发飙之前又早早的回到家里或是待到沟里那棵最大树荫下乘凉去,等到太阳快要完全落下去的时候,又才敢拿起早已放好的锄头懒懒的往地里走去。
现在已经过了早晨微微凉爽的时候了,升的老高的太阳早已摆脱了那带有些雾气的早晨,将那火热的光洒了下来。今天陈家沟的人都不可以像以前一样偷懒似的干活了,因为他们都要去为一个老人送行。就算今天的天气再热他们也不会不去将那早已在家歇息了好几天的老人送去山上的,就算今天谁家有再大的事情都得搁置下来,因为再大的事情也比不过这件事了,至少在陈家沟里是这样认为的,每一个人都有这样的共识,不需要谁去喊叫,沟里的人都会拿起事先发下去的孝服穿好,然后一个个的走到死去长者的棺木之前鞠三个躬。
左香将孝服给穿好了,要孩子们也一个个的穿好,最后也将那苍白的布衣服细细的将陈粮穿好,又将那粗大的稻稿折好的绳子捆到了陈粮的腰上,折一丝细麻叶系紧在陈粮的左手上。左香看着陈粮那额头比上豆还大些汗水一滴滴的从那皮肉里挤出来,知道陈粮那早已肿的不像样的腿又开始痛了起来。她开始后悔了起来,后悔为什么当时不坚持要他去县城医治,而如今已变得这副模样,她觉得对不起陈粮,也许将他早早的送去县城医院,现在就可能不是这个光景了。
“老头,你感觉很痛吗?”左香看着那只已经肿的不像样子的腿问道。一边用手轻轻的抚摸着那现已露出被褥的腿,一边另一只手拿好放在床边的毛巾帮陈粮擦着已经由额头上滚到脸上的汗珠。
“恩,是有点痛。”说着陈粮挪了挪那只没有受过伤的腿,想要凭借一条腿将自己的身体给支起来,但是那笨拙的身体却怎么样也站不起来,只能是半躺在那用枕头垫好的泥土墙上。
“你干什么啊?赶快躺回去啊,待会会有人来抬起你一起去送妈的。你就被让自己受那份罪了。”左香看见陈粮想要起身的动作,连忙又将陈粮给按了回去,轻轻的将那被褥给重新盖了一个角。
“唉。我变成废人了啊。你看看我这腿,你看看我这腿啊,现在它是连动都动不了了啊。是不是要一辈子都躺在这床上了啊。”陈粮大声的说道,心间的那份苦水都吐了出来,他不知道这腿会变的怎么样,他怕,怕会永远都躺在床上,像一个废人一样的躺在那里。他不想变成那样,他知道他还有他没尽的义务,孩子们都还要上学读书,自己倒下了,谁来支撑这个庞大的大家庭?自己倒下了,谁来照顾那两个还在玩泥巴的孩子?所以他怕自己会变作一个永远不能动的废人。
“粮啊,你别乱想了啊,你会没事的,你要相信你会没事的。你放心,等今天妈的事情一办好,我就送你去县城医院去治。你别这样了好不好?看到你这个样子,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很难受。妈今天就要去了,我们好好的去送送妈好吗?不然妈在地下会担心你的。”左香说完那早想落下来的泪,现怎样都止不住的流了下来。她心里其实真的不比陈粮难受,妈走了,可如今陈粮又变作这副模样,怎叫一个女人不伤心难受呢?
“好了,好了。你别哭了,别哭了。我没事,我会好起来的,这个家还需要我呢。”陈粮擦干了眼角边的滴滴细泪,强作坚强的反过来安慰左香了。看到左香那淅淅不止的泪,陈粮眼眸深处也早已被泪印湿透了,只是故作坚强的他将那想溢出的泪给逼了回去,因为他知道要是自己也哭起来的话,左香会哭的更凶的。
终于那紧张的气氛给停歇了下来。两人都平息得安静了下来。外边那久久的吵杂声也变得更远去了。
“爸,妈,你们好了吗?族叔叫人来问你要不要随他们一起去村里,给奶奶埋水。”子寒随着几个大男人往陈粮住的地方走了进来。
“叔,我两来抬您了。您准备好了的话咱就走吧。大队伍都往村里行去了。”宝国上前一步说道。
“他们是去村里埋水吧?如果是去村里埋水的话,我就不去了,这么远的山路总叫你们抬着去多累啊,等会他们回来上山的时候我在去吧。”陈粮说道。他知道这里去村里的山路有多难走,当初自己的这只腿都是给那条路上给害的。如今要他们抬着自己去村里,不是难为人家嘛。“你们先和他们一起去村里吧。等会回来的时候上山就得麻烦一下你们帮忙了。”
“恩。好的。我们去了,你好好歇着。”宝国说道,便往屋外奔去,往大部队走的方向追去。
“子寒,你也去吧。穿好那孝服。对了,跟九斤爷爷和伯伯说一句我不去了。你快去吧。”陈粮对那还倚在门口的子寒说道。
“恩,好的。爸爸,那我去了。”矫捷的步伐往那村里的路上奔去。
陈粮透过一丝门缝望着,看到那一个个的身影渐渐的变小,直到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里。陈家沟又变回了原来的那种安静的样子,他不知道此时的陈家沟里还有多少人,是不是一起都随着那支大部队一起去了村里,不过他知道这样也不可能,因为肯定还有些老人和孩子还留在家里呢。至少他知道在他自己家只有自己和左香两个人而已,还有那隔壁厅堂里搁置的一副漆黑的棺木,和那躺在棺木里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