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尽快接受手术,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医生的话回荡在他的耳边,董允从后视镜里看着坐在后面的女孩儿干净的脸,“如果当年一切都没有发生,那么她应该还是最疼爱自己的亲生父亲眼里的美丽高贵的公主。就是这么一个无辜的人,结果却成了最不幸的一个。”想着,眼睛竟不知不觉红了。
当年叶玲(董威亲生母亲)带着将近三岁的董一在巴黎走投无路,他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在一家画廊做事情。看到他,她眼睛里闪过一刹那的希望,是那种沙漠里垂死挣扎的人突然看到水的那种希望。随后,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你怎么来了?”矜持的有些疏离。
“我来找你,我离婚了。”他语气平静,这件事的发生好像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离婚?”她当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是因为自己吗?可早已人去茶凉,她从不认为感情可以在时光的缝隙里历久弥香。
“嗯,还要我再说一遍吗?”他眼神云淡风轻,时间让他出落得更有魅力,极其自然的掩盖了当年那种冲动莽撞。
“哦,不好意思。”大概再怎么表现得无所谓,这种事情还是没有谁愿意说的吧,她轻声道歉。
“这些年,我以为你在这里过得很好。可······为什么不回来找我呢?”对他来说,无论她有什么要求,他都会答应的,即使是离婚。他握住她的手,眼睛里满是期待。
“对不起,我有了孩子。”她将手从他的手中抽出来局促的说。“我不介意。”语气坚定,再次伸出手去将她搂在怀里。
她尽力压制住自己本能的抗拒,等彼此都缓和下来说:“你真的不介意她是我跟别人的孩子?”
“嗯,我答应你做一个好父亲。”
就这样,他们结婚了。结婚那天,她出奇的平静。晚上,他送走宾客朋友,走进卧室,看到她略微惊慌的把一个盒子锁起来放进了抽屉,然后浅浅的笑着,他的眼睛始终落在那个抽屉上。
“怎么了?累了吗?”
“嗯。”眼睛才从抽屉上移开。
“答应我,不侵犯我的隐私好吗?”她笑靥如花,眼睛里流出他从来没见到过的魅惑。
“好,我答应你。”他当然知道她指的什么。大脑在那一刻短路,那时,就算她再提出什么更不合逻辑的要求他都会答应的。
他还是打开了那个盒子,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
为了这个跟她毫无关系的女孩儿,她答应嫁给他。只因为她爱的是那个叫勋的男人,也就是这个女孩儿父亲。从未有过的挫败感纠缠着他,他恨这个女孩儿,她让他显得那么可笑。他爱着的,终究是一个不爱自己的人。
可,终究还是自己的错,若不是他心怀鬼胎去寻她,就不会被木兰知道,她也不会幼年丧父,顷刻间从幸福的公主沦为孤儿。这么多年,他没有履行他的承诺——他答应过叶玲会做一个好父亲,这也是她跟他结婚的唯一的要求。后悔,内疚,怜悯一齐袭上来,后视镜里他的眼睛升起一层薄薄的雾气。
“一一,要报哪里的学校想好了吗?”他回过神问。
“嗯,C大。”董一赶紧回答。
“好,爸爸支持你。”他心里有那么一丝的放松,牧兰一定会让牧天留在本市的。
“最近有没有感觉特别不舒服,有没有感觉关节痛,或者脊椎痛?”董允关切的问。
“有时候累了会有点疼,爸爸,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没事,大概是最近压力太大的原因。等高考结束就会缓解的。”董允骗她说,他不能在这个时候告诉她她的病情有多严重。
“嗯。”
牧天把牧兰送回家,给她倒上一杯水,让她把药吃了说:“今天就不要去公司了,我去给张总打个电话。”
牧兰看着儿子,心里一阵暖意。女人毕竟是女人,外边再怎么光鲜,性格在怎么强悍,心底里总有一块儿最脆弱的地方。
“你看到了,你们不可能。”听到母亲的话,牧天背影顿住,撕裂的疼痛从心底散开。他拨通电话:“张总,今天妈妈不舒服不能去公司了,有事情明天再说吧。”挂上电话,回过头说:“妈,你好好休息,不要想太多了。”
从家里出来,他拨通了董允的电话:“爸,忙吗?我想见你。”
“你妈妈身体怎么样了?”董允问。
“哦,医生说没什么大碍。她怎么了?”牧天问。
“她没事,可能高考压力大,有点不舒服。”董允说。
“你们都知道我们的事?”
“打算报考那里的学校?”董允不顾他的问话喝了一口咖啡问。
“C大。怎么?爸爸也想阻止我吗?您也要告诉我她是我妹妹吗?我们年龄一样大,她怎么可能是我妹妹?”牧天一步步紧逼,这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是,她不是你妹妹。可你们还是不可以。”董允语气平静。
“为什么?你跟妈妈都是那么喜欢操纵别人的生活吗?你们一样的自私,以前是,现在也是。”
“如果你为她好,就放手吧。”
“为她好?我知道怎么为她好,不用你来教我。”牧天很生气,她心里的苦,他都看得到,即使她平日里表现的云淡风轻。她为什么永远那么冷漠冰冷?为什么从不与人争也从不与人抢?为什么眼睛里会无端的湿润?
“天天,这是上一辈的恩怨,不想在你们身上重演。结束吧,算爸爸替她求你了。”董允也很激动,这个女孩儿,他欠她的太多。
“我求你们放过我们!”
“天天,爱本无罪,可因为爱也会犯罪啊。”这个年近中年的男子,沉浸在爱恨交织的旋涡里,他已经累了,“她还什么都不知道,关于她的身世你什么也不不要告诉她。”
“早晚都是要知道的,而且她有权利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
“她不能知道,这样她不是也生活得很好吗?”
“不告诉她,让她一直是我妹妹?”
“嗯。”
“我不同意,我一定要告诉她。”牧天说着就要站起身往外走。
“你告诉她什么?说我是你是我儿子?说她的亲生父母另有其人?”董允大声地说,这一精彩桥段引来了许多好事者的目光。
牧天慢慢的坐下,表情看困惑又痛苦。突然一脸惊讶的看着前方,董允转过头,循着他的目光看去。牧兰正气势汹汹的向他们走来。
“妈,不是让你在家休息吗?怎么又跑出来了?”牧天故意问。
“我不来能行吗?”她眼睛一直恶狠狠地盯着董允,“我要不来,儿子被人拐跑了也还不知道呢!”
“妈,你说什么呢?我们回家。”牧天拉着他妈往外走。
“你跟我儿子说什么了?我告诉你,你休想把儿子从我身边抢走······”牧兰几乎失去理智,语气强势又有点绝望。
“妈,没人要抢你儿子。我只是找爸爸有点事,我们回家吧。”
“爸爸?你叫他爸爸?”牧兰像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不可思议的笑了起来,这笑让人毛骨悚然。“谁答应你叫他爸爸的?他抛弃我们母子,对我们不管不顾,就跟别的女人结婚。你还叫他爸爸?呵呵·····”她笑着身体摇摇欲坠,“你敢答应吗?你也配应一声爸爸?”她已出离悲痛,多年来淤积在心里的苦楚,在一刹那涌上心头。
“你知道这个被你叫做爸爸的人有多卑鄙吗?他靠我进入牧氏集团,得到你外公的信任,还答应你外公跟我结婚。是不是早就对牧家的财产动了心?怎么?等功成名就再回去见你的老情人么?······”
“够了!在孩子面前就不要提这些了!”
“怎么,不敢让我说,做都做了害怕别人说么?你既然不爱我为什么跟我结婚?结了婚又为什么抛弃我们母子?牧家待你不薄,你怎么能忘恩负义,是你害死了父亲,还差点害死我们母子,你还有什么脸面再见我儿子!”
“父亲不是我害死的,我也没想到你会自杀。”
“不是你害死的?是,父亲是心脏病突发,可原因还是你。”
“是你自己,你为什么总是那么理所应当的把自己的错强加给别人?你怎么能那么狠心,让一个只有爸爸的两岁孩子成为孤儿。你知道吗,要是你不制造那场车祸,或许,我们也不会离婚。一切都是你的错,你醒醒吧,面对自己的过错吧。”董允显然也很激动,自始至终,他们没有一个人是幸福的,他们都是受害者。
“车祸?孤儿?”两个人关于谁对谁错争持不下,完全忘记了牧天还在旁边,听到这话,两个人同时呆住了,这么多年来两个人第一次那么有默契,几乎同时,两个人眼里闪过一种同样的恐惧。
见两个人不说话,牧天凄惨的看了两个人一眼,转身,心里百感交集,他终于明白他们为什么不可以了。真的不可以啊!
高考结束,面对志愿表,他毫不犹豫的涂了A大。之后便再也没多看一眼交了上去。我是她杀父仇人的儿子,我怎么有资格爱她?他也不敢想象事情败露时她的样子,一定会很伤心吧?
他悄悄的离开,让她当作她的世界他从未来过。刻意的疏远,刻意的冷漠,刻意的决绝,他知道她的心里很痛,而他,也从未好受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