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之后,我终于第一次见到了严蜜雪。
就在容裕和言蕾补请酒席的当天。
后来我从头到尾仔细回想了一遍,我确信容裕和言蕾这一对男女身上肯定是有一种气场与我相克,否则我不可能接连两次意识麻痹喝到醉。当然这一次没有第一次那么彻底,我只是有些过量,偷偷跑去洗手间吐了一次,至少神经还是清醒的,也没有昏睡。但是要知道,一来喝酒这事在本来我就很少做,喝醉就更是屈指可数,二来虽然我不常喝酒但天生有一点酒量,不大不小恰好控制在几杯不倒的状态。回顾我的人生经历,喝醉只有三次,两次献给了容裕和言蕾,他们的面子还真是大了去。
从前每每看别人扔下酒杯胡言乱语,虽然也觉得很好笑但从没有过更多的感想,我总是觉得,一个人可以举起杯来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并把自己喝趴下再把肉吐出来,能有这种魄力的人大抵不会坏到哪儿去,除了性情豪爽身上更多的是一种天真的孩子气。而自己接连喝大了两次之后我忽然明白,其实性情豪爽也没什么可光彩,孩子气也并非优点,丢人才是喝醉后的最大心得体会。
好在那天,不幸中的大幸是我不是唯一一个喝大了的人,我还有一个垫背的人,那个人就是严蜜雪。
下班之后,我等着程三忠处理完一些琐事,两人坐上车的时候已经六点二十了。容裕打来两个电话催问我们到哪儿了,程三忠用惯用的伎俩蒙骗他:这就到,塞车塞得很啊。然后我们对视一眼,会心一笑。
刚放下电话,铃声又响起来,程三忠不由得大骂:有完没完!说着接了电话,半天没说话。
你现在在哪儿?你原地等着我吧,我马上就开到你那接你出去吃饭。
谁啊?我毫无线索,搜肠刮肚完全猜不出。
严蜜雪,程三忠轻描淡写地说。
啊?什么情况?
一直说找我有事,我最近不是太忙了吗一直没腾下空来找她,今天正好一趟了事。
我觉得有点冒汗,上上下下把自己的装束打量了一遍,又拉下后视镜,照了照,缕了下头发。
程三忠在一旁笑起来。
你们女人是不是特别喜欢培养假想敌?程三忠问我。
我把镜子推回去,正襟危坐:程总,我一个奔三的女人,会对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女人产生一点儿恐惧,这是本能。
别恐惧,程三忠笑着说:咱这点儿姿色还能勉强再撑两年。
我没顾得回嘴,心里一直再斗争要不要掏出粉饼补两下,又觉得那样似乎表现得过于忐忑了,这么犹豫着的时候,程三忠的车子忽然一个急转弯,拐进了南大后门的一条小道,轻车熟路地又开了一会,在一个岔口停了下来。他按下车窗,探出头去:
上车!
我从程三忠的背后的间隙处看见了一个长发齐腰的瘦削女孩儿朝我们走了过来,个子很高,足有一米七,穿着一件墨绿色的牛角扣大衣,斜挎一个大包,包上挂着一条狐狸尾巴,随着走动,身上不知是什么东西发出丁丁冬冬的清脆声响,听上去热热闹闹的。
女孩儿绕过车子,走到副驾,刚要伸手开门忽然发现有人,错愕了一下,我们透过窗子对视了两秒钟,我朝她笑了一下,习惯性抬起手摆了摆,但女孩儿却面无表情,漆黑的大眼一转,拉开了后面的车门。
我尴尬地收了笑容,收了手。抹了一把冷汗。
这是严蜜雪,程三忠将车子调头,快速朝外面驶去:这是杜明明,我女朋友。
我再度回头,鼓起勇气又朝她笑了下:你好。
你好。严蜜雪端坐在后座上,回应我一句,但是没有笑。
我使劲嗅了嗅车厢内的气息,深秋沁凉的空气中夹杂着一股清淡的香水味,这个味道有点熟悉,我仔细搜寻记忆碎片,到底没能想起来是什么香水。
你说找我有事,什么事?程三忠问。
没什么事,严蜜雪的音色比较低沉,还有一些沙哑,很有磁性,和她的外形不是很搭,她外形看上去更甜美一些,她的声音似乎跟她的性格更贴近。
没什么事是什么事?程三忠又问。
唉呀,你别问了好不好啦!严蜜雪娇嗔地说,听语气能推测出她和程三忠的熟悉程度,除非她是个比较放得开得女孩儿跟谁都撒娇。凤梨曾经说过,女人有三种境界,一种境界是会跟自己的男人撒娇,第二种境界是会跟所有的男人撒娇,第三种境界是会跟所有的男人和女人撒娇。
不知道严蜜雪属于哪种。
我觉得肯定不是第三种,看她那阴沉的脸我能感受得到,她对所有雌性都充满敌意。
前些日子天天找我,怎么现在又不说了?程三忠不依不饶,不知他是不真的不明白,还是故意戳破严蜜雪的小别扭。
一会再说还不行吗?严蜜雪欠了欠身,挪动了一下位子,像是用这个动作告诉程三忠,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我也插不上话,索性什么也不说。看这阵势也没必要进行什么礼貌性寒暄了,人家压根也没打算与我客套,说了三句话两句都像小刀子似的扎得我够呛。我还从没扮演过这么不识趣的角色。很明显严蜜雪是不想当着我的面说,人家要谈的是她和程三忠两个人之间的事儿,而我却好死不死地夹在中间,让人不能畅所欲言,必然心生厌烦。我真恨我自己怎么就没有跳车的勇气呢?
这个女孩上车不到两分钟,我已经得出了最终结论:我们相互憎恶。
程三忠说得没错,女人是善于培养假想敌的动物,而我明显感到我在这方面的段位远远低于严蜜雪。人类对同类间某种气味的嗅觉比动物差不了多少,基本第一次见面的前十分钟,就能将对方清晰地划分到他该去的行列。
车子缓缓地开着,下班高峰时段,诚如程三忠所言:塞车塞得很。每天的这个时候我都在心里发誓有时间一定要去买辆自行车。随着城市交通的告诉发展,开车这件事变得越来越土鳖,开车的没有打车的明智,打车的没有骑车的潇洒,就是这样。
我侧头望着窗外霓虹初上的街,执意将沉默进行到底。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严蜜雪,她和我一样,呆呆地望着窗外繁华,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