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珊珊出现之后,桌上瞬时冷了下来。只有容裕和程三忠时不时地搭几句话,但他们话语间隙的时候气氛就会变得更加尴尬。我下意识地不再和许诺闲聊,许诺也不再理我,只顾闷头吃饭。远处的严蜜雪一杯接一杯喝着红酒,面前的一瓶酒已然见了底。程三忠一把夺过酒瓶,转手都倒在了我的杯子里。
你这是要干嘛!我有点过量,声音不自觉变得很大,大家都看着我:程三忠,我跟你说我今晚已经喝了不少,头都发晕。
程三忠把酒瓶递到身后的矮桌上,没理我。再回身来,只见严蜜雪端着酒杯,面颊绯红,面向我。
杜明明,我敬你。严蜜雪说完一仰头,一饮而尽。
我在心里骂娘,举着酒杯想找一个推脱的借口,但这关口借口又有何用呢?斟酌再三我再度端起酒杯,灌了进去。
为什么你总是敬我?我抹抹嘴,忍不住问她。
身旁的许诺突然“啪”地一声放下筷子,站了起来,手里也端着一杯酒:人家敬你了,你也不回敬一杯?
话音刚落,容裕也站了起来:说得太对了,明明,小姑娘敬你好几杯了,你不表示表示?
程三忠已经在开另一瓶红酒,我索性不再说,又开始在心里骂许诺。今天是跑不掉了,酒杯被再次斟满,我抬眼看见对面的言蕾笑得分外灿烂。瞬间想起程珊珊说的,言蕾第二天就忙不迭地打电话告诉她我喝多的事,油然而生了一股报复心。
我敬严蜜雪的时间多得是,她是程三忠妹妹,我们是一家人。我站起来,端起酒杯:言蕾,我还是先敬你吧,还真没祝你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呢。
其实我知道我的行为并不高明,言蕾的酒量是众所周知的,三五个我绑在一起也喝不动她,但我神智不清了,管他三七二十一,醉了就不用要脸了。
言蕾笑盈盈地与我碰杯,轻轻松松喝了一杯酒。而后,许诺又敬了言蕾一杯,敬了言蕾夫妇一杯,敬了程三忠一杯,又敬了邓盛和周紫气一杯,最末又敬了全桌一杯。我第一次看见许诺这么有气魄,尤其是喝酒,每次他都会找各种理由来搪塞,胃疼啦,拉肚啦,没吃饭啦。即便喝酒也是被逼无奈,浅尝辄止。我不可思议地看着许诺一杯接一杯,这可是五十二度的真酒啊,不是宝矿利水特!
在许诺敬酒的过程中,程珊珊始终没有任何反应,沉着一张脸坐在对面,不吃也不喝,最后许诺敬大家的时候她也没有举杯。言蕾不断地朝我努嘴,表情丰富地传达意愿,我假装没看见。一轮敬酒将包间的温度往上调了些,大家说说笑笑,互相夹菜,终于又恢复正常了。
我实在坐不住,起身朝门外走,极力保持身体的平稳,出了门便跌跌撞撞地朝洗手间跑去,没敢去包间的洗手间,因为我想吐。
把今晚吃的山珍海味都献给了马桶之后,心里顿时变得畅快极了,看着马桶里的呕吐物,我心想其实也不错,味蕾的享受过后又悉数倾囊而出,果然不失减肥的好方法。肠道像吹进了一股沁凉的徐风,说不出的舒服。我把马桶盖放下,坐在上面深呼吸,这家饭店的环境真不错,洗手间都没有任何异味。当我在回到包厢的时候,眼前的景象真可以用哀鸿遍野来形容。
容裕,邓盛,周紫气还有程三忠,几个男人歪歪扭扭斜靠在沙发上,严蜜雪靠在程三忠身上,整张脸埋在他的胸口,长发不停抖动。我看了她好久,才明白过来她是在哭,几乎没有声音的抽抽噎噎。
顾不得细想,又被另一边的言蕾吸引了过去,她手里捏着一张纸巾,扎得很高的马尾有些松懈,发丝凌乱地站在程珊珊背后,双手掐住她的的双肩,姿势甚为奇特。再看程珊珊,整张脸是湿的,眼睛周围大片青紫,我突然一惊,以为她是被谁打了,再细看原来是眼妆花了,被泪水冲花了。
我一时转不过弯,又把每个人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仍旧不得要领。
杜明明!言蕾叫我一声,伸出手指了指我身后,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见许诺坐在角落的单人沙发上抽烟,额角贴着一张纸巾,纸巾上有一大块殷红。
你看看许诺要不要紧,让他去医院,他不肯。
我回过神来,两步跨到许诺面前,急忙把他额上的纸巾拿下来,下面的伤口不小,从额头横跨眉梢,终止在太阳穴,裂了一条沟壑。
你必须得去医院,我说着伸手去拉许诺,这种天气你出去肯定会破伤风。
许诺沉默地甩掉我的手,捡起纸巾,重新贴在额头上。
这是怎么回事?谁干的?我觉得愤怒一下子蹿了上来,究竟出了多大的事?值得下如此重的手?我回头看见桌上的碗碟散乱,地上扔着不少碎瓷片。我终于明白过来,是程珊珊发疯了。
你过来。远处的程三忠朝我挥挥手:过来,没你事。
什么叫没我事?出了这么大事你们怎么都无动于衷?许诺要去医院!去医院!知道吗!我感到自己有些失控了,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能如此平静。
他去不去医院他自己知道,程三忠说:你现在给我过来,别添乱了。
我逐一看了周围几个人的脸,他们都面无表情地抽着烟,俨然置身事外。我转过身,一把拉住许诺:走!我带你去医院!
许诺固执地不肯起身,任凭我拉住他一只胳膊费劲九牛二虎之力就是拉不动。我酒劲已经完全醒了,心里既焦急又愤怒,焦急是许诺受的伤真的不轻,尤其是这个危险的位置,决不是闹着玩。愤怒,是程珊珊居然能飙到这种程度,你不顾风度不要面子,算了,可为什么要下这么重的手?就因为你知道许诺不会对你还击,你知道许诺习惯了忍让,你仗着他长久一来对你的爱和迁就欺人太甚!我不知不觉已经哭了出来,泪水填满眼眶的过程非常疼,我一定要把许诺拉起来,带他远离这里,远离程珊珊。
程三忠走了过来,抓住我拉着许诺的手,大力掰扯。
松手!杜明明!给我松手!程三忠大喊:你是不是撑着了?你跟着掺和什么?!
我的手指被掰得生疼,终于吃不住劲,松了手,一个趔趄栽在程三忠怀里。
你们别拦她!突然,一个女声尖叫了起来:你们谁也不要拦她!让她带许诺走!让她带走!
大家都朝程珊珊看了过去。
程珊珊表情扭曲,奋力挣扎,言蕾就快要按不住她了,满脸是泪,漆黑一片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我:杜明明,我今天就告诉你,你是我见过的最虚伪的人,最虚伪的人!
所有人都停了动作,垂着双手立在原地,不知接下来该如何行事。我也愣住了,目瞪口呆,只能直直地回瞪程珊珊。我们目光交错,程珊珊眼中喷射的毒火热辣辣地烫伤了我的脸。
你,是我见过的,最虚伪的人。程珊珊盯着我,再次重复,一字一顿,声声砸在大理石地面,激起一地碎裂的残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