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懿饭也不吃了，脱了鞋子爬上床睡觉，钟妈无奈看着她说：“吃饭了，你睡觉干嘛？”钟懿说：“不吃了。”钟妈说：“不吃饭怎么行？你不饿啊，会把胃饿坏的，以后胃不好。”钟懿睁着眼睛躺在床上，一言不发，感触挺多的，这句话她从小听钟妈说到大，每次她不吃饭，生气躺在床上，钟妈过来劝她吃饭，都说这几句话，二十几年了都没什么变化。她何尝不知道，钟爸，钟妈关心她，疼爱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好。但嫁人这事，他们做得太过了。他们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以为只要那个人老实本分，家里有房子，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就可以了。是的，有了这几个条件，一段爱情，一个婚姻，一个家庭就有了牢固的基础，但他们没有想过，她根本就不喜欢那个人，对他没有一点感情怎么办？她最后还是要嫁给那个人，跟那个人过一辈子，而不是嫁给那套房子，嫁给那份工作稳定的工作，跟那套房子，那份稳定的工作过一辈子。房子，工作是形式，而形式随时都可以换的，那个人才是内容，内容不是随随便便都可以换的，一味着眼于房子，工作，注重形式而忽视内容，那跟现在社会上流行的“*****养情人”有什么区别？条件还没那么优越。也许有人可以忍受这样的婚姻，但抱歉，她忍受不了，在爱情，婚姻，家庭方面，她有洁癖，她觉得那很脏，想着就恶心。钟爸，钟妈生她养她，却并不了解她。她其实知道她自己所有的弱点，年纪老大不小了，没有稳定的工作，相貌平平。但不能因为这样，就委屈她自己吧。就算钟爸，钟妈说一千遍“都是为了她好”，她在这方面也是绝对不会屈服的，如果上次的严篪勉强还可以接受的话，这次的王医生她是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把她杀了剐了都接受不了。
无论钟妈怎么劝，钟懿就是不肯出去吃饭，她出去吃饭就是向钟爸妥协，钟爸以后还会拿这件事来说事的。正僵持着的时候，钟爸进来了，看了一眼，无奈说：“懿懿，你起来吃饭好不好？对不起，我错了，我向你认错行不行？”明显说的是气话，言不由衷。钟懿听了“腾”的一声从床上坐起来，说：“错的是我，我不该挑别人，我有什么资格挑别人？我应该一声不吭的等着别人来挑我！”钟妈劝她说：“你又说的什么气话？”钟懿眉一挑，说：“我说的什么气话？你们刚不就是想表达这么一个意思吗？我替你们说出来。”钟爸皱着眉头，一言不发。钟妈无奈叹了一口气，说：“我们不是这个意思，我们只是想说你年纪也老大不小了，不能再挑了，过得去就可以了。”钟懿大声说：“我过不去。”钟爸瞪了她一眼，说：“我看你是读书读傻了。”钟懿针锋相对说：“我就是读书读傻了。”钟妈忍不住好笑出了声。钟爸摇头说：“好了，好了，我不说了，我承认我错了，我请你原谅我，你下来吃饭好不好？”钟懿不说话，有一点松动。钟妈说：“好了，好了，下来吃饭了。”钟爸看着钟懿说：“我都主动跟你认错了，你还想怎么样？”钟妈又说：“好了，好了，下来吃饭了，饭都凉了。”钟懿还是不想下去吃饭，吃饭就是向钟爸，钟妈妥协，但看眼前这个态势，她不下去吃饭又不行，钟爸，钟爸不会善罢甘休的。钟懿想了几秒钟，就起来了。
吃饭的时候，谁也不说话，气氛很压抑。钟爸一个人在那里喝闷酒，钟妈想说话，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怕一开口又掀起风浪。钟懿随便扒了几口饭，就不吃了。钟妈说：“不吃了？”钟懿说：“不吃了。”末了又加一句：“吃饱了。”
回房间，钟懿知道钟爸说的话是不会算数的，他不会不管她的。果然刚过了没几天，他又有事找钟懿谈，跟前两次一样，一声不响的进到她的房间，搬把椅子，坐到她旁边，笑着看着她，一句话不说，等她先发言。钟懿懒得搭理他，继续看她的书，假装没看见。钟爸有的是耐心，就那样笑着看着她，一句话不说。这时钟妈进来，站在门口，笑着朝里面看。钟爸回头笑着看着她说：“你看我都坐在这里老半天了，她看都不看我一眼。”钟妈微微笑了笑。钟懿放下书，看着他说：“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是又是又有人跟我我介绍对象？你帮我挡回去，我真的一点兴趣都没有。”钟爸忍不住好笑，说：“还是冯阿姨。”钟懿说：“这次又是什么人？”钟爸说：“那个男孩子是新兴的——”钟懿打断说：“这个就不用介绍了，肯定是新兴的，难不成还是武汉的？”钟爸，钟妈忍不住笑出了声。钟爸说：“是新兴的，冯阿姨一条街的，家里有房子，是私房，面积还挺大的，有一百个平方米左右，三层楼。那个男孩子八零年的——”钟妈打断说：“八零年的，属猴的，跟懿懿合不来的。我以前给懿懿算过命，她跟属猴的合不来。”钟爸瞪了她一眼，说：“迷信！比懿懿大三岁，年纪可以了。在百世上班，一个什么电子厂吧，厂很大，做了好几年了，也算是稳定工作。就是文化程度低一点，好像中专毕业吧。爸妈是小老板，人很好，做副食品批发生意，家庭条件还可以了。”钟懿听了默不作声。
钟妈说：“不知道人怎么样？”钟爸说：“人很老实本分，听说不抽烟，不喝酒。”钟懿听了还是默不作声，不发表任何意见，现在沉默是对抗钟爸，钟妈的最好武器。钟爸说：“懿懿，我跟你说，你不能再挑了，你年龄也老大不小了，再挑就挑别人剩下的了。”钟懿说：“我现在自己就是别人剩下的。”钟爸皱了一下眉头，说：“不准这么说。”钟懿看了他一眼，说：“爸，你就不要自欺欺人了，如果不是因为我自己就是别人剩下的，你们会这么迫不及待的想把我嫁出去。”钟爸说：“我们不是迫不及待的想把你嫁出去——”钟懿打断说：“你们不是迫不及待的想把我嫁出去，而是恨不得立刻马上把我嫁出去。”钟爸，钟妈忍不住好笑。钟爸连哄带骗说：“去见一下吧？说不定这个很合适呢！”钟懿无奈摇了摇头说：“我真的不想去。”钟爸说：“你总是要嫁人的好不好，爸妈不能养你一辈子。”钟懿说：“谁要你们养我一辈子？你们养得了我一辈子吗？”钟爸说：“那你不结婚不嫁人行不行？”钟懿说：“怎么不行？”钟爸摇头说：“我真的是跟你说不通，你十几年的书都白读了啊？”钟懿说：“就是白读了，一点用场都没派上。”钟爸苦口婆心的说：“人家冯阿姨总是一片好心，你不能辜负人家吧？”钟懿不说话了，冯阿姨人的确挺好的。钟爸又说：“我都答应人家了。”钟懿叫开了，说：“谁叫你答应的？你每次都先斩后奏，都不过来问问我的意见，问我怎么想的？”钟爸说：“我现在不是过来征求你的意见来了吗？”钟懿质问他说：“你这是在征求我的意见吗？你都答应人家了，还能临时反悔吗？反悔就是让你难堪下不了台，没面子；反悔就是辜负了人家冯阿姨的一片好心；反悔就是不听话，不体谅你们的一片苦心，这么些年白疼我了；反悔就是十几年的书白读了，人都读傻了，这么天大的罪名我背得起吗？”
钟爸很认真听着，听完了无奈笑出了声，说：“你妈一直认为你嘴巴笨得要死，在外面混不开，没想到这么能说，一口气用了几个排比句，连‘天大的罪名’都扯出来了，什么‘天大的罪名’？”钟懿冷冷说：“这几年在外面打工练的。你都把人家调查得一清二楚了，对对方那是相当的满意，还过来征求我的什么意见？你不就是想起来，过来通知我一下，告诉我有这么一回事，叫我提前做好准备吗？我说我跟你们反应过多少次，你们认为的好不是我认为的好，提起一个人就是拿那人老实本分说事，然后家里有房子，本人有一份稳定的工作，难道除了这几点，那个人就一无是处了吗？这几点就他的闪光点吗？能把人的眼睛闪花？你们看重这几点，我却一点都不看重这几点，用这几点归纳总结一个人，给他下结论，说他很好，我觉得恶心反胃，你们懂不懂？”钟爸说：“我们不懂。”钟爸不懂，钟妈更不懂，皱眉说：“看一个人，不就是看这几点吗？”钟懿无奈叹了一口气，说：“跟你们简直没法交流，我现在越来越觉得当初回来根本就是一个错误。”钟爸瞪了她一眼，说：“你不回来打算在外面呆一辈子啊？我们给你找的你一个个看不上，那你自己在外面找啊，我们并不反对，一直鼓励你在外面找一个，但你又找不到，所以还是我们操心帮你找，好不容易帮你找到了一个我们认为很合适的，你又不满意，连面都不想见。我说你到底想要怎么样？你以为我们想管你啊，我们是没办法，你是我们的女儿，我们生你养你一场，辛苦供你读书，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我不求你什么都听我的，但你好歹得听几句吧？”
钟懿无话可说了，她的口才好，钟爸的口才也不差。钟爸刚说一直鼓励她在外面找一个，但她又找不到，这句话深深刺伤了她的心。钟懿想到了林骢，钟鑫，这就是她在外面找的两个，但却没有结果，整整五年的美好时光耗在这两个人身上，到头来什么都没有得到，回忆起来简直像一个梦，有片刻的恍惚，那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吗？其实论条件，不管是林骢，还是钟鑫，他们两个的条件都不如之前介绍的严篪，王医生，还有现在介绍的无名氏好，但她就是偏向他们两个。跟林骢，钟鑫在一起的时候，钟懿从来没跟他们两个聊过有关钱，房子，稳定的工作等话题，觉得挺俗的。但现在人都还没见着，就拿钱，房子，稳定的工作说事，而且说得是又详细又具体。这就是恋爱进行中跟相亲进行中的区别，前者太过理想，予以不考虑，后者太过现实，真奔目的地。钟懿觉得自己挺可笑的，过去该现实一点的时候，她充满了幻想，以为事情总会有转机；现在该理想一点的时候，她又超级现实，计较别人的穿着打扮，身材长相，计较别人的文化程度。这人生的阶段性错位还真是可怕！
钟爸见钟懿不说话，说：“怎么样？给个话，我好答复人家。”钟懿还是不说话。钟妈一旁劝说：“去看一下吧，看不上就算了，我们又不会勉强你。”钟懿听到这话勾起以前的事，生气说：“现在说这种话安慰我，到时真的看不上，又不知道怎么说我？说我挑，说我不听话，不理解你们的一片苦心，说这么些年白疼我了，说我十几年的书白读了，人都读傻了，还有其它很多话，全部都是针对我的，上次的事难道你们忘了吗？我可一直记在心里没有忘。”钟妈不言语了。钟爸也不说话。钟懿心里忍不住想说：“我现在真希望那个男孩子到时看不上我，那样你们就不会说我了。”但又不敢说，怕惹恼钟爸，钟妈，说这种话。钟懿扫了他们两个一眼，说：“你们总是当时话说得好听，到后来就反悔了，把所有的过错都算在我一个人身上，只准别人看不上我，那样你们就没什么话说；不准我看不上别人，那样你们就有一堆难听的话说。我这是去相亲吗？我这是去傻站在那里给别人挑！相亲本来是双方面的，到了我这里就成了单方面了的，我没有选择的权利。我不能说‘不’，一切要看别人的意思，我说我就那么不堪啊？我是烫手牌的山芋吗？你们迫不及待想把我扔出去？还是家里小得连我站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钟爸，钟妈一言不发。钟懿有点得意，觉得她说的这一席话深深打动了他们，他们此刻正在深刻反省呢！钟爸一脸平静说：“不是我们容不下你，而是你年纪真的老大不小了，都二十八进二十九了，该找一个归宿了。总之你记住了，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生活很现实的，没太理想主义了，找一个人，老实本分对你好，在乎你，家里的条件又还可以就行了，别要求太多。现在外面像你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不多了，你要清楚的意识到这一点，越往后可选择的对象就越少。”钟懿无奈皱了一下眉，她已经没有力气跟他们辩了，他们的理由充分得很，不容她提出任何异议，去见一下那个男孩子吧，希望到时他看不上她。想想还真是搞笑，介绍第一个严篪八二年的，比她大一岁；第二个王医生八一年的，比她大两岁；现在第三个八零年的，比她大三岁；如果还有第四个，不知道是不是七九年的，比她大四岁？以此类推。
其实钟懿心里有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至少不可以告诉钟爸，钟妈，她喜欢年纪小一点的男孩子，当初听说严篪比她大一岁，王医生比她大两岁的时候，她就有一点失望，现在这个比她大三岁，她还没见面就已经很失望了。但这个怎么跟钟爸，钟妈解释呢，他们听了肯定非常不理解，觉得她是不是心理不正常？男孩子就应该比女孩子大，没得商量。钟懿清楚的知道她之所以喜欢年纪小一点的男孩子，一切都还得从荆大说起，第一次在荆大见到萧澜的时候，他也就十八九岁的样子，四年后毕业也就二十二二、二三的样子，那时的他深深吸引了她的注意，她现在关于他的记忆全停留在那个阶段。后来在大利厂遇到林骢，他也是二十来岁的样子。再后来在诚明厂遇到钟鑫，也还是二十来岁的样子。她喜欢的好像就是那个年龄段的男孩子，而现在别人介绍的几个都超出了那个年龄段好几岁，所以她当然有点不乐意。当然了，这是钟懿深藏在心底的秘密，不敢跟任何人说起。说起萧澜，回武汉也有一段时间了，也去过市区几次，转社保，退保险，但好像一次也没遇到他。其实明明知道在大街上遇到他的希望很渺茫，毕竟生活不是电视剧。但每次只要看到跟他体型相似，甚至穿着打扮相似的男孩子，她都会盯着人看好几秒钟，看是不是他？结果不是他。钟懿觉得自己挺傻的，尽想一些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