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上班，汪小姐说：“小钟，你刚来，对我们厂的情况可能不大了解，这样吧，你去仓库实习一下，看我们厂都生产一些什么产品。”钟懿说：“好。”于是去仓库。到仓库，姗姗看到她笑说：“怎么被汪小姐发配到仓库来了？”钟懿笑说：“是啊，叫我过来看一下我们厂都生产什么。”姗姗笑说：“有什么好看的，一堆破铜烂铁而已。走，带你到处参观一下，这是我的地盘。”钟懿笑说：“好，你的地盘听你的。”
姗姗看了钟懿一眼，问：“感觉怎么样？”钟懿说：“三个字，脏，乱，差。”姗姗笑说：“你不错嘛，感觉挺准的，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钟懿笑说：“过奖了，亏你还是仓管，怎么管仓库的？这么脏，也不打扫一下；这么乱，也不收拾一下；这么差，也不改进一下，还夸我观察仔细，抓住了重点。”姗姗笑说：“批评得好，我虚心接受，但一点都不会改正。”钟懿好奇问：“为什么？”姗姗说：“没办法，你也看到了，这个工业区环境污染严重，到处都是灰尘，天天打扫都没用。再说了，我们仓库的人手也不够，只有三个人，汪小姐却还嫌多了，说只要两个人就够了。我们小厂，仓库没有分类，原材料，半成品，成品，不良品，杂料，废料等等，全部放在一个仓库，就这个仓库。一会这个部门过来领料，一会那个部门过来领料，一会这个要入库，一会这个要出库，乱七八糟的，我就是千手观音都收拾不过来。老实说，能保持这个样子算不错了，我接手仓库还改近了一些，之前更乱，你是没看到。我接手这个仓库的第一天，看到它，那心情叫一个悲凉，感觉像看到了一个千疮百孔的病人一样，而我能力有限，回天乏术。”钟懿笑说：“这么说，你医术挺高明的，现在看这个仓库，虽然仍惨不忍睹，但总算是没有性命之忧了。”
姗姗说：“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其实就是有时间，我也不想收拾，因为收拾得再好，不出三天，保准会被打成原样。我对这个仓库已经彻底失去信心了。”钟懿说：“早看出来了，这里面装的什么？看起来挺重的。”姗姗说：“非常重，我一个人都提不起来。”钟懿笑说：“不止重，好像还挺脏的，到处都是油，把袋子都浸湿了，里面到底装的什么啊？”姗姗说：“看一下，链条。”钟懿说：“链条有油吗？”姗姗笑说：“你傻啊，链条都是打链机打出来的，没有油怎么打得出来？你平时看到的链条都是电镀了的，先用超声波把油洗掉，然后放到缸里电镀，类似化学里的置换反应，表面电镀上一层颜色。这是胚，原始的链条就是这个样子的，脏兮兮的，沾满了黄油，闻起来十分刺鼻。你什么时候到织链部去看一下就知道了。”钟懿说：“怎么打这么多？到处堆的都是？”姗姗说：“这是以前打的，大利厂刚开的时候，一切还没有步入正轨，生产更谈不上有计划，接到一个单就猛打，所以打多了，客人又不要，就库存下来了。再就是那时的技术也不过关，打出来的链条尺寸不标准，一种链条有好几种规格，属于不良品。这边链条算少的了，那边单圈更多，几蛇皮袋，六七百公斤，都是以前打的不良品。早该拿去当废铁卖了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一直没有卖，大概寄希望以后还能出吧。”钟懿有一点吃惊。姗姗说：“你别吃惊，大利厂就是这样的了，现在虽然比之前好了一些，但管理还是挺混乱的，来日方长，你有机会见识的。”
正说着，外面办公室有人扯着嗓子喊：“姗姗来迟！”听声音，钟懿感觉那个人挺搞笑的。姗姗笑了笑，说：“金师傅。”一面说，一面往外走。钟懿跟着也往外走，想见识一下那个金师傅。到外面办公室，金师傅一脸笑，背靠着姗姗的办公桌站着，三十岁左右的年纪，身体一米七左右，体型中等偏瘦，上面穿了一件灰褐色的T恤衫，下面穿了一条蓝色的西裤，脚上黑色皮鞋，样子的确十分搞笑。还有一个十八九岁的小男孩，站在他一旁，表情有一点拘谨，估计是看到钟懿的缘故。小男孩身高一米七二左右，长得挺秀气的，上面穿了一件白色的T恤衫，下面穿了一条蓝色的牛仔裤，脚上白色运动鞋，看样子是金师傅的小徒弟。钟懿有片刻的恍惚，想到了萧澜，他喜欢这样的装扮。
金师傅笑说：“姗姗来迟，你上哪去了？正找你呢！”姗姗笑说：“找我干什么？”金师傅笑说：“找你肯定有事啊，没事找你干什么？你叫姗姗，难怪每次都姗姗来迟的。”姗姗笑说：“我叫什么就是什么啊？叫姗姗就是姗姗来迟？”钟懿笑说：“叫闷闷就是闷闷不乐，叫依依就是依依不舍。”金师傅和他的小徒弟忍不住好笑。姗姗笑说：“我说你反应挺快的。”钟懿笑说：“不是接着你的话往下面发展吗？”金师傅还在笑，姗姗生气说：“笑什么？”指着钟懿说：“你知道她叫什么吗？”金师傅一脸笑问：“叫什么？”姗姗笑说：“她叫钟懿，你说她中意谁呢？”金师傅笑说：“这我哪知道？反正不会中意我，我又老又丑。”姗姗笑说：“你不老，才三十岁而已，男人三十一枝花。”钟懿笑说：“什么花不花的，这里又没有牛粪可以插。”金师傅和他的小徒弟又忍不住好笑。
姗姗笑着打了钟懿一下。钟懿一本正经说：“你再打，我就还手了的，别以为我是君子就只会动口，不会动手。”此话一出，金师傅和他的小徒弟又忍不住好笑。姗姗笑说：“今天不用做事了，金师傅，你到底找我有什么事？”金师傅笑说：“过来领锌合金原材料。”姗姗皱眉说：“早说嘛。”金师傅说：“说什么啊，一进来一个人都没看到，听到里面有说话声，所以叫你。”钟懿因此知道金师傅是压铸部的师傅，小男孩是压铸部的小徒弟，跟他一起过来领锌合金原材料的。正想着，“咔”的一声，车间整个安静下来，电扇停转了，那边两盏橘黄色的应急灯亮了。金师傅笑说：“停电了，又没有事做了。”姗姗说：“赶紧关电脑，这里面储蓄的电坚持不了几分钟。”钟懿吃惊说：“怎么停电了？”姗姗说：“这个季节经常错峰用电的。”钟懿说：“要停多久？”姗姗说：“不知道，要李主管打电话去电力局问才知道。不过参照以前的经验，可能要停到晚上九、十点钟去了。”钟懿问：“停电了不能做事，那现在干什么？”金师傅笑说：“睡觉啊。”钟懿吃惊说：“这么热的天怎么睡得着？”姗姗笑说：“他们早训练出来了，在蒸笼里都睡得着。”钟懿笑说：“据我所知，只有包子，馒头，花卷在蒸笼里才睡得着。”姗姗笑说：“他就是包子。”钟懿摇头笑说：“看起来不像。”姗姗笑说：“那你觉得他像什么？”钟懿笑说：“油条。”姗姗笑说：“回答得好，他就是油条，而且是老油条，在大利厂混了好几年了，都混出境界来了。”
正说着走进来一个人，大声说：“都在这里啊！”钟懿回头看了一眼，来人身高一米六八的样子，体型中等偏胖，保守估计有一百四、一百五，但看起来却不显累赘，因为长得挺匀称的；又大又圆的脑袋，看起来像一个洋鸡蛋；又肥又厚的脸，两颊的肉都挤出来了；两只眼睛圆溜溜的，透着狡黠，大鼻子，大嘴巴；络腮胡刮得十分干净，有一层细密的胡茬；上面穿了一件红黑蓝条纹T恤衫，本来就是短袖，他却还嫌热，把袖子挽到肩上，甩着两条又圆又粗的膀子，膀子明显呈两种颜色，上面有袖子盖着的那一截要白一些，下面没袖子盖的那一截要黑一些，下面穿了一条蓝色的西裤，T恤衫扎在蓝色西裤里，小肚子有一点突出，脚上黑色皮鞋。
姗姗说：“光头佬。”钟懿微微笑了一下。光头佬看到钟懿，笑嘻嘻说：“新来的？”钟懿笑说：“嗯，新来的。”光头佬说：“办公室的？做什么的？”姗姗说：“这是办公室新来的跟单，我老乡，以后要多多关照。”光头佬笑嘻嘻说：“放心了，只要是女孩子我都会多多关照的。”钟懿笑说：“可惜我从来不接受帅哥的关照。”光头佬笑说：“我是帅哥吗？我长得帅吗？”钟懿笑说：“是，你长得帅。”光头佬笑说：“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说我长得帅。”钟懿笑说：“是不是很感动，觉得找到知音了？”姗姗，金师傅，还有他的小徒弟忍不住好笑。光头佬也好笑，说：“我一直以为之前的冯晨很厉害了，没想到这个更厉害，还没请教你尊姓大名呢？”姗姗抢着介绍说：“她叫钟懿，时钟的‘钟’，司马懿的‘懿’。”光头佬说：“广东话里‘中意’就是喜欢的意思，你中意谁，喜欢谁啊？”金师傅忍不住笑出了声。他的小徒弟笑着看了钟懿一眼，低下了头。姗姗说：“你管她中意谁，喜欢谁？”光头佬说：“也是，只要不中意我，喜欢我就行了，我可是结了婚有家有口的人，千万别诱惑我犯罪。”金师傅哈哈大笑。他的小徒弟只微微笑了一下。姗姗瞪了他一眼，气得说不出话来。钟懿不在意笑了笑，说：“我过去了。”姗姗说：“是不是生气了？别理他，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钟懿笑说：“我没生气，我知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狗嘴里吐得出象牙，人就不养象了，改养狗了。”姗姗忍不住哈哈大笑，说：“有道理。”
金师傅的小徒弟看钟懿走了，对金师傅说：“那我先回去了。”金师傅说：“好，停电没有事做，把那些机器擦一下，再把地打扫一下。”小徒弟说：“好。”
从仓库出来，准备回办公室，钟懿的心情有一点沉重，这根本不是她想要的工作环境，她怎么沦落到这种地方来了？正想着的时候，脚突然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扎到了。钟懿吓得叫了一声，都忘了疼了，忙弯下腰。这时金师傅的小徒弟从仓库出来，听到了她的叫声，又看她弯下腰来，忙跑过来，着急问：“怎么了？”钟懿皱眉说：“好像踩着什么东西了。”一面说，一面把脚抬起来，一块木板粘在她的鞋底上，粘得稳稳当当的。小徒弟目瞪口呆，不知道说什么好。钟懿把木板从鞋底上轻轻拔下来，扔在地上，木板很薄，上面钉着一根崭新的小细铁钉，露出来约一厘米长，钟懿刚就是踩在它上面了。钟懿低头看着小细铁钉，皱眉说：“谁这么没有公德心啊？乱扔木板不说，钉子也不敲平，把我的鞋底都戳穿了，都戳到脚了。”小徒弟笑说：“你的鞋底太薄了。”钟懿笑说：“这种鞋子的特点就是一个‘薄’字，鞋底薄，鞋面也薄，像一张纸一样，穿着很轻盈，走路很舒服。”小徒弟笑说：“没事吧？没扎到脚吧？”钟懿笑说：“没事，我皮厚着呢！”小徒弟忍不住好笑，说：“这八成是赵云清弄的，他做事总是丢三落四的，虎头蛇尾。”一面说，一面弯腰把那块闯了祸的木板捡起来，拿在手上，“我带走了，在我们厂上班最好穿厚一点的鞋子，那样安全一些。你是跟单，以后会经常下车间的，更要小心一些。”钟懿笑说：“谢谢你的提醒，我会注意的，你是压铸部的是不是？改天有空去压铸部看你。”小徒弟不好意思笑了笑，脸有一点红。钟懿看得直想笑，真是小男孩。
下午下了班吃了饭回宿舍，姗姗说：“停电了也好，晚上不用加班，看阿美，阿贞都出去逛超市去了。”钟懿说：“不是说晚上一般不用加班吗？”姗姗说：“汪小姐跟你说的是不是？”钟懿说：“是啊，面试的时候说的。”姗姗说：“别听她的，听她的明天过节，后天过年，你明白我的意思吗？”钟懿说：“明白，说的是一套，做的是一套，两个版本，两副嘴脸。”姗姗说：“精辟！你是不是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钟懿说：“我有一种被人耍了的感觉。”姗姗忍不住好笑，说：“上午在仓库，光头佬说那样的话，我还以为你生气了。”钟懿说：“开玩笑而已，有什么好生气的？”姗姗说：“但开得太过分了一点。”钟懿说：“没事，都说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姗姗笑说：“对了，你有男朋友吗？”钟懿笑着看着她说：“怎么想把你的男朋友介绍给我？”姗姗笑着打了她一下，说：“我的男朋友凭什么介绍给你？”钟懿笑说：“话都没说完，不是介绍给我，而是介绍给我认识。你真把你的男朋友介绍给我，我还不要呢！”姗姗笑说：“我没有男朋友。”钟懿笑说：“那我把我的男朋友介绍给你——认识。”姗姗笑着又打了她一下，说：“你有男朋友吗？”钟懿笑说：“也没有。”姗姗笑说：“我不信。”钟懿笑说：“别说你不信，我自己都不信。”姗姗好奇问：“为什么？”钟懿笑说：“因为像我这么优秀的女孩子，怎么可能没有男孩子追呢？”姗姗笑说：“你还真是一点都不谦虚。”钟懿笑说：“本来谦虚使人进步，但我再怎么谦虚，我的长相也不会有丝毫变化，所以还不如骄傲，像芙蓉姐姐那么烂的身材都有勇气拿出来秀，我这点谦虚又算得了什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