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敏敏分别后,我则回去向哥哥复命。
哥哥一如先前的正襟危坐在书桌前,表情端庄肃穆,跟全天下各族人民欠他好几百两银子模样。
我上前安慰道:“淡定!爹爹说过,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
哥哥没有说话,但嘴巴依然张着喃喃细语,分贝极低,完全听不清楚。
我没再说话,爹爹说过,哥哥这种情况属于脑筋短路,神经错乱,得让他自己一个人静静地想想,理理神经脉络。
出了哥哥房门,我一眼便瞧见庭院里那颗已经开了花的梨树,落英缤纷,白光接天,煞是好看。
再往前走去,经过梨树时,我就听见了树上的猫腻。
树上有个小男孩,我自然认识,是姑姑家的二蛋,爹爹今天早上也说过,姑姑今天要到家里来,一般情况来讲,必是借钱,但爹爹总自诩是穷人,穷人哪有钱借,但碍于面子又是亲妹妹,不好当面拒绝,所以一大早就邀着李博士往怡红院开了一桌,留下娘亲替他遮掩,表达囊中羞涩之意,现在姑姑和娘亲肯定在大堂里畅谈生活之艰难,岁月之蹉跎。
二蛋是个调皮鬼,小时候来过我家几次,每次都会弄出一点动静,但他似乎对我家梨树情有独钟,每次都会梨树上折腾一番,但也没人加以约束,倒是我总禁不住的肉疼,梨树应该见证了我呱呱坠地,牙牙学语,童声欢笑,发育成人的成长全过程,感情自是深厚的难以言表,二蛋每次还都会学着孙悟空前辈在树上留下他到此一游的痕迹,轻者至其伤痕累累,重则骨肉分离,常有树枝掰断的情况。
我不想骂他,但也不能用爹爹的方法搬出孔夫子的理论感化他,我的目的很简单,只想让二蛋放过我们家梨树一条生路,按辈分,我,二蛋,梨树,我们仨之中算梨树最大。
我正犹豫不决的筹备这场口水战时,就听见一物应着万有引力的规律做垂着降落的运动所发出的铿锵落地声。
四下里看去,还以为是梨树提前产下私生子,没想是二蛋,说不出是个什么感觉,忙赶过去安慰,还好树不高,摔得不重,但二蛋依然用标准的吴侬哭腔哭的很是酣畅。
我没管他,直起身子看了眼梨树,心中甚是悲催,我清楚的看到,梨树上的那颗最令人骄傲的树枝上有一个很大的裂痕,我掩着面抹去心伤的眼泪。
二蛋瞧见我如此伤心,突然良心发现般停止哭闹,一溜烟地跑到大堂找他娘亲。
我在树底下呆了一会了便又回到了厢房,一个人躺在床上睁着眼静静。
直到映入眼帘的床顶雕花越来越模糊,潜意识里才感觉到自己睡着了,我梦见了那颗梨树,在梦里,它没有受伤。
醒来的时候,夜已经抹了黑,月亮姐姐似乎也耐不住七夕节的诱惑,探出头物色着人间的帅哥。
我终于想起今晚的大事,敏敏那性子必然等不及,她既然没有上我们家门口泼皮大骂,想必现在时间还早,出了门我问了娘亲的老佣人钱大妈怎么院子如此安静,钱大妈告诉我,娘亲带着二蛋娘俩上馆子好好的吃一顿,算是来一趟的补偿,爹爹在怡红院里醉生梦死还没有回来,我明白爹爹与李博士的感情之深厚,他二人就是在怡红高院内结下了马克思与恩格斯般的友情,府上下人也多是年轻小伙子阿妹的,自然情窦早开,耐不住这七夕的诱惑也是人之常情。
我略微打扮一二,特意戴上敏敏昨天在地摊边帮我买的白色茉莉花,她说这花代表忠贞,男人喜欢。
出门直扑目的地,就是那有很多年情史的跳桥底,据说那里是开封府年轻男女幽会的根据地,月老前辈也不知在此地逗留过多少次,偷听了多少情话,圆了多少次少年春梦。
至于此地为何如此多娇,我问过敏敏,敏敏说此地幽暗,适合做很多事,我顿时大汗达淋漓之地步,联想到以前在闺房窗口见到的那对树下互相吻着手背的小男女,难道今日我也要在跳桥下行此苟且般的可耻行径。
赶到跳桥底却没有见到敏敏,时间也不早了,从我身边陆陆续续的穿过很多食色男女,四下里看去还是没有见到那个疯癫的身影。
我在跳桥底找到一个干净的石凳坐了下来,打算再等她一炷香的时间,实在等不到就回家洗洗睡睡算了。
我坐在石凳上不敢多张望,因为爹爹说过女人的颈椎一般都不好,因为她们的脖子都是直的,矜持很重要。
我发现自己坐在石凳上活像一个虔诚的小尼姑,但小尼姑心里想的是如何修炼成老尼姑,她们的心绝对装不下一个小和尚,相比我现在的心思,不禁又是一番春心荡漾。
我用手托着下巴,渐渐地欲渡玉门关的仲夏“春”风钻进我模糊的梦里,我知道这是吉兆,敏敏说过,伟大的爱情来临前的女人大都是懵懂嗜睡的。
我是被一声京腔味的浑厚男高音惊醒的。
我第一反应是那个“男高音”朗诵的应该是个叫“情诗”的东西,敏敏说过,男孩子追女孩子总喜欢诵诗,而且内容一般都要求十分的肉麻,她说男人必须要先用诗把女人的肉麻住,才能成功俘获芳心,牵手成功,因为男人对付女人的步骤总是从肉到心,最后还回归到肉体上,我问她最后一个步骤是什么意思,她骂我无耻,到现在我还是不懂她的意思。
“男高音”朗诵的情诗的大概意思如下:
啊!你是我的眼!
啊!我也是你的眼!
啊!我那漂泊不定的心就像迷路的风中细沙吹进你那眨巴的眼!
啊!你那漂泊不定的心也像迷路的风中细沙吹进我那眨巴的眼!
啊!那一抹绯红!啊!那一点朱砂!
我的温柔,滑过你的脸颊,溯流而上,入的正是你的眼!
你低头酣眠,我默自哀怜!
月亮姐姐代表我的心!
你低头酣眠,我默自哀怜!
月亮妹妹代表我的心!
我突然想起某花痴诗人的那句亘古名言—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以身相许,太感人了!太肉麻了!难道我的肉体已被麻住?我的心已被他俘获?怪不得我在石凳上都能睡的这么香,原来这都是念诗的效果。
那个男的向我走来,我低着头,用手指狠狠的掐着自己的脸蛋,因为敏敏说过,第一次幽会一定要装的很不情愿,很不好意思,脸一定要红,彻底的红,因为男人都喜欢很纯的女孩子,而这一切的一切都写在你的脸上,我明白她的女人“单纯论”,她以前也解释过,大概是女人单纯点,男人就容易骗,容易得手,我也问她什么叫得手,她又骂我单纯,我不说话,然后她又瞪着我,我知道她在等我也骂她单纯,解释过,她最喜欢别人骂她单纯。
掐了一阵,终于感觉到脸部的一丝温度,我望望月亮,又摸摸自己的脸,感觉别扭,这漆黑一片装的再怎么红也没人看得到啊。
那个男的终于以每秒零点一米的速度晃到了我的面前,我按住胸口,感觉到了嗓子眼上的频率。
看来敏敏说的是对的,爱情这东西千万不能玩虚的,这都要考虑你的实战经验的,敏敏永远都是恋爱圈的达人和圣哲。
“你好!”,他伸出善意的小手,我呆在那里无动于衷,因为敏敏还说过,在没确定他就是你的菜前,千万不要让他碰你一根手指,但眼下敏敏的教导也禁不住的在我脑海里崩溃,两字形容我的状态,窒息,看来她说的对,我他妈的太单纯了。
“你……你也好!”我也伸出手,期期艾艾的回着。
“我叫刘昂!”
“流氓?”
“不不不!姑娘听错了!刘昂!刘是刘邦的刘,昂是……”他在那里支吾的说着,堆满荔枝的小脸憋的通红,我琢磨着他可能在思索着关于昂这个单词的配对词语,敏敏说过,男人在女人面前,表现欲是最强的,“刘”字拉来千古一帝刘邦的姓,这“昂”字又必须找来一个高水平的出处,难免纠结,我有些不忍,安慰道:“我知道了,诗曰‘袒胸露乳,矫首昂视’,就是这个‘昂’吧?”
“男高音”一听大骇,我也觉得自己失了言,“哦!”,我想起《礼记》里的一句话,遂而又道,“柳树得春风,一低复一昂!”,他这不正是柳树得春风之际。
“男高音”总算长舒一口气,我也感慨爹爹的英明,要是敏敏这文化水平的人遇到这场合,指不定把人小青年的自尊践踏的一塌糊涂,虽然爹爹标榜“女子无才便是德”和“礼义廉耻,生儿育女”,把我禁足在闺房里,大门不迈二门不出,倒也不无形中把我的心圈在文字中。
“姑娘咏絮之才,小生拜服!恐前朝谢道韫都望尘莫及啊!啊哈哈!”,“男高音”说的相当自豪,表情兀自绽放。
“这……”,我又觉察出不对劲,“貌似谢道韫姐姐不是前朝的吧,貌似是东晋丞相谢安的侄女吧,公子幽默啊!”
“男高音”颇为窘迫,尴尬的笑,“阿花姑娘懂得真多!”
“阿花?”我大不解。
“你不是阿花姑娘?”
“不是!”
“你怎么会不是叫阿花!”
“好端端的我干嘛要叫阿花,我姓胡名玉馨,不叫阿花!”
“虚伪!小名呢?”
“没小名!”
“这……”,“男高音”又是一番大囧,手在口袋边挣扎一会儿还是终于取出了一张揉皱的纸,递给我。
我接过一看,推开他,映着月光看到几个涂了又擦,擦了又涂的模糊体,其文曰:“亲爱的阿花姑娘亲启,啊!你是我的眼……(此处省略若干字),小生心驰小姐许久,一度夜不能寐,寝不得安,惟盼一见佳人芳容,死亦无憾,生生不休,七夕月下,跳桥幽会!附:希望小姐能佩戴我让人连信送过去的白色茉莉花以示鹤立鸡群之别!谢谢合作!”,最后还加了个笑脸。
我顿时明白了,我取下头上的茉莉花,以一种极其无力的语气问道:“你没见过阿花?”
“男高音”学着拨浪鼓般摇摇头。
我瘫坐在石凳上自卑了许久,这纯粹是对我魅力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