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哥哥房间出来后,我再次为哥哥做了次口头上的努力,爹爹的态度一如往的铿锵,一如往的坚决。
我说:“哥哥可能真的要绝食了,他不想吃饭!”
爹爹不屑道:“这种废物吃了饭也改变不了他拉的也是废物的事实!”
娘亲有些着急,道:“老爷!要不你去劝劝文才吧,这孩子哪能不吃饭!”
“混账!”,爹爹发了怒,眼睛睁得很大,“你以为他真的是想死啊,他之前在家里不也是绝食相抗过,最后怎么着,我说他饿了三四天怎么还那么精神气,原来床头藏了一大堆大包小包的零食,他就吓唬你倒,这不成器的孽障!”
“那……那什么,我看这孩子也不像小时候那调皮样,别是动了真格,孩子大了!要是饿坏了可真不好!”
“哼!饿死了也好,从今天开始,谁也别跟他送东西吃,谁也别请他出来吃饭,我看他能饿到什么时候,混账东西!”
娘亲叹口气,但也不敢多说,从嫁给爹爹那天起,她似乎发誓从此完完整整的就是爹爹的人,言听计从,从不悖逆爹爹的决定。
我也不想多说,因为哥哥也没说他绝食相抗,八成真的是为了吓唬吓唬爹娘,爹爹心理素质极好,用他的话说叫泰山崩溃了,他也不会崩溃,倒是娘亲,这个禁不住一丝蹂躏的女人,一边是枕边的丈夫,一边是亲生的儿子。
那一晚,哥哥始终没有妥协,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声不吭。
第二天我是被娘亲叫醒的,她告诉我,敏敏来找我,敏敏是我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属闺中密友那关系,她是个很特别的女孩,反正比我特别,因为我一直自诩是正经人家的正经姑娘,每日在爹爹的谆谆教导下,不敢有一丝的越矩,甘心做个贴心小棉袄,敏敏则不然,从小到大就很特别,大风大浪她见识过很多,最不缺的就是主见,当别的女孩子还扎着马尾辫在家里背着《三字经》时,她就已经知道这世界除了女人之外还有男人这种动物,当别的女孩子在家里跟着娘亲秀女红秀红油指甲时,她就已经在自己的感情历程中画上了一个顿号,她见识过很多男人,她似乎对天下的男人都有什么成见,她总是告诫我,男人都是狼,都不是好东西,能不惹尽量不惹,我很同意她的看法,爹爹就不是好东西,他是坏东西。
她也是十六岁,但她在龙腾书院已经进修了一年,因为她有一个很牛的爹,但我不太喜欢她这个爹,因为传说她爹喝的墨水太多,长得实在太黑,无法跟人类挂钩,跟她也一点都不像,我总是劝她问问她娘亲,她爹是不是中原本地产的,她说她敢发誓她爹一定是中原本地产的,绝对不是进口的,她爹有个外号叫李博士,具体叫什么已经很难考究,以前好像叫李光,但皇帝听了她爹的名字就想骂她爹,因为当朝皇帝就叫做赵光义,犯了忌讳,本来皇帝不叫赵光义,叫赵匡义,但皇帝的哥哥也就是上一任皇帝叫赵匡胤,这又犯了忌讳,不得已朝堂上下尽皆胆寒,跟这几个字沾了边的名字都要换,我那爹爹也惶恐的厉害,查了很多遍汉字全集访了很多名师,总算确保了自己的名字是绝对的安全。但她爹却还是皇帝面前的红人,龙腾书院的教学顾问兼形象代言人,她叫李敏。
我问她找我干嘛,她说两天后就是七夕节,我说干嘛的,她说七夕你都不知道,你真单纯,我说你才单纯,你全家都单纯,我当然知道七夕了,只是不知道她想干嘛。
她诡秘一笑,带点淫荡,“嘿嘿!看你小身段发育的这么好,装什么装!”
我不解,道:“哪儿装了?”
“你就有装!”
“我哪有!我哪有!”
“你有!你有!”
她挠着我,我俩咯吱咯吱的笑,我说:“你才多大,就这么着急的过七夕!”
她不屑道:“我都十六了,你是不知道啊,我在书院里那会儿那伙男的看见我这号美人儿就跟苍蝇见着臭肉,不是!不是!呸!什么比喻!”
我说:“你还臭肉,你就是鲜花插得那啥!”
“啊?哦!你骂我!你居然敢骂我!”,她横了我一眼,毫不客气的挠了我一下,我自然报之以横眉冷对加上一顿毒打。
闹也闹够,我答应她两天后晚上跟她一起去玩,到时在跳桥会合。
其实我心里也想去玩,只是最好不要让爹爹知道,他倒不是坚决反对,只是怕他到时又是一副恨铁不成钢模样骂我抛头露面,娘亲应该是理解的,她也是过来人,她内心深处应该也渴望那种不期而遇的钟爱,越是从未拥有的爱,越是渴望,爹爹显然不是个浪漫的人,他与娘亲的结合很难看出有多少爱情元素,然而我始终不是没有长大的小姑娘,娘亲的遗志,不应该埋入我的爱情坟墓,就像哥哥,如此痛苦,我虽然不能理解,但我能感觉出他童话般的心,但愿他与小芳能够幸福牵手,七夕节那晚,应该就是上天为天下单身男女制造“众里寻她千百度”般巧合的一夜春宵。
一整天哥哥依然没有出过房门,我想去看看他,但房门关的很紧,爹爹也不许我多插手哥哥的事,他说按照人类新陈代谢的自然规律,哥哥必定会自己出来,我问他什么叫新陈代谢,他说,我吃了饭然后拉了屎就叫新陈代谢,我说,你吃了又拉,拉了有吃,那岂不是那个什么造粪机器。爹爹没听明白,我一旁笑而不语。
两天后,哥哥一直都维持的这种状态,我很着急,我问爹爹这新陈代谢的规律什么时候起作用,哥哥已经三天没有进食了,爹爹不慌不忙,说:“你担心什么呀!你担心你哥哥会绝食自尽啊,你怎么跟你娘一样傻,他像自尽的人吗,这种游戏他以前玩过多少,还不是先藏好吃食,然后标榜绝食自尽,死了也好,死的清净!”
“您总是心太狠!”我扔下这句话,愤愤而去。
我不想多管,反正也管不着,前天还答应了敏敏今晚去跳桥参加那里每年一度的七夕采花大会,现在时间也不早了,该去准备准备,梳妆梳妆了,虽说我长得很是一绝,但人,特别是女人,还得靠打扮,盛装之下,方显妖艳。
经过哥哥的房门时,内心不自觉地又一阵酸楚,但愿哥哥真像爹爹说的一样,先藏好吃食再标榜自尽以谢天下。
但还是有种过问的冲动,我就这么一个哥哥,我敲了敲门,前两天怎么敲他都不开,这次我也没抱很大的期望。
不过门还是开了。
我蹑手蹑脚的走进去,好像我是要做贼一般,其实心里还是有点小忐忑,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进去后见到的场景却着实吓了我一跳,哥哥坐在书桌前的凳子上,右手执笔,左手拿着根鸡腿,一口一笔,步骤不紧不慢,大将风范跟爹爹如出一辙。
我好生纳闷,我就想不通这鸡腿他怎么弄得,看来还是爹爹最了解他的儿子,哥哥绝不会选择绝食自尽这种史上最蠢的死法,可能这就是血缘带来的父子之间逾越常人的心灵沟通,突然觉得爹爹的形象高大许多。
我问:“哥哥,爹爹说你想死!但不会绝食而死!”
哥哥哂笑:“他懂我!”
我还是好奇他的鸡腿,以后这招我或许也用得着,忙向哥哥取经。
哥哥看了看窗外,我跟着望去,窗外即是附近居民区的美食街,我跑到跟前方才大醒,窗子旁挂着一根绳索,绳索末端吊着一个篮子,毫无疑问,只要你有银子,想吃什么往下面招呼一声,只需轻轻一提,即有最贴心的服务我竖起大拇指,哥哥真是人才呐!
哥哥没看我,继续着手上的工作。
他在画画,画的是两只鸟,背对着西沉的落日比翼飞。
我问:“你画的什么?”
“孔雀!”,他说。
我又问:“它们干嘛背对着太阳飞,而且应该傍晚的时候吧?”
“孔雀东南飞!”
“孔雀东南飞?”我兀自念着,没听太明白,又缠着问道,“你确定这是孔雀吗?”
“怎么?不像?”
“孔雀哪能这么飞,‘五里一徘徊’你不懂吗?我在书过!”
“哪本书?”
“《乐府诗》啊!就是那焦仲卿跟他娘子爱的死去活来的那个,我看见那个上面画的比你画的好看多了!人那孔雀还逗逗飞呢!”
哥哥看着我,很严肃的说:“给点面子好不好!我还第一次画画呢!”
我说:“好吧!你慢慢画,找个事做总比自己一个人躲房间里瞎想强!”
我不想打扰他创作,说不定咱家以后也能出个阎立本,但唯恐爹爹到时又会矛盾,爹爹一直尊崇的是传统的科举路线,他应该不太赞成哥哥画画,他似乎对画家一直都有成见,我有时候问他为什么排斥画家和画,他说画家都是可耻的,我又问画家怎么可耻了,他说画家画的画很可耻,我又问画家画的画又怎么可耻了,他赧然一笑,说,少儿不宜,我又问,你又看过什么画,你怎么就知道少儿不宜,他再次报之以羞赧,犹豫了一阵又腼腆的说,李博士上回送了我很多画,他说还都是限量珍藏版的,***宫”。
正准备离去时,哥哥叫住我,说:“玉馨,你能帮哥哥一个忙吗?”
我问:“什么忙?”
他收拾好画,递给了我,道:“你等下帮我把画交给小芳,她家不远,就在隔壁。”
“你怎么还恋着她,你不是说她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了吗,几天前她那什么表哥还提亲了吗,哎!哥,这种女人其实不值得你这么执着,要是她真的爱你,就会不顾一切的跟你走!你真傻!”
“不是的!”,喊这声时,哥哥的脸是刷白刷白的,眼睛睁得很大,“她是爱我的,她也没有办法!你只管交给她,她今天就要出嫁!这幅画就当是我的贺礼!”
我耸耸肩,表示无语。
拿着画出了大门,拐个弯便到了小芳家,小芳果然是今日出嫁,喜气盈门,楹联高挂,好不热闹,门口一边站着一个有点体积的老女人,满脸堆着笑容,另一边站着一个男孩,年龄与哥哥相仿,胸口戴朵花,花很漂亮,比他笑的还好看,这男孩应该就是新郎官,那妇女应该是小芳母亲吧。
我通报了姓名,只道是隔壁将军家的女儿,那妇女惶恐,忙请入内,见了小芳。
小芳长的很甜,不说有多美,有多妩媚,侧着脸看她的笑是一种销魂,怪不得哥哥如此迷恋,只可惜如此尤物不能做我嫂子,但走的近时,还是可以感觉到那股暗暗的愁思,带着一点执着,一点善良。
我把哥哥的画给了她,她看了画,轻声的啜泣,眼神掠过一丝忧郁和些许的怜爱。
这个时候我反而感觉很不自在,别人都是待嫁的闺女了,何必再勾起她与哥哥往日的缠绵。
我不想多说便急急告别,急头白脸的出了小芳家大门时我撞上了一个人,险些栽倒,而那个人已经栽倒,这让我颇为郁闷,不想我正开始郁闷时,就听见那个人蹲在地上嘴里就不干不净的骂开了,骂的也很是酣畅淋漓。
“瞎了你的狗眼吧!敢撞姑奶奶我!”就是这种菜市场里可以听到的话。
我本也不是善类,听了这骂语心中也颇为惆怅加独悲,惆怅的是听到寡妇般得谩骂,我只敢默默咒骂却不敢丢了身份地拦街对骂,独悲的是这个人却是化了骨灰我还认得,就是李敏那悍妇。
“哎呦哟!这不那个谁吗,玉馨!你来干嘛呀!”李敏的大眼睛还是那么闪亮,一眼便认出是我。
“管得着吗你!”我眨巴着眼不屑道。
“我知道你来干嘛!”,她凑过来,以一种极其捉摸不透的口气细声道,“你这不争气的东西!我让你晚点过来,晚上才有帅哥!别看人成亲来的人多就以为有帅哥!”
“说什么呢!”我又瞪一眼,“你真他妈的淫荡!以为我跟你一样,我说过,你姐我是正经人家的姑娘!”
“呦呦呦!还正经人家!装什么纯洁!”
“好吧!我装!”我不知是无奈,还是无耐,又问她,“你又来干嘛,又是物色吧?”
李敏说:“我是来贺喜的!”
我又问:“贺什么喜?”
“你不也来这贺喜嘛!就这!”,敏敏指着小芳家,“齐艳芳,我同学,也是龙腾书院一年级的!”
“啊?”,我琢磨着道,“龙腾书院门槛不挺高的嘛,她这普通百姓人家怎么有资格进!”
“你哥!”
“你认识我哥?”
“当然认识了!就是你哥花钱让她进去的!跟我一个班!据说他两还有那种关系!”
“哪种关系?”
“就那种关系嘛!”
“到底哪种?”
“哎呀!死妮子!怎么这么笨的!让人家说出来多不好意思!”敏敏捂着脸,低着头,我知道她在装纯,因为她说过,男孩子大都喜欢单纯无知的女孩儿,我问为什么,她说女孩儿单纯就容易骗,男孩儿就容易得手,我又问什么叫得手,她又骂我单纯,我也照例骂她单纯,她则很高兴,她说过她就是喜欢别人骂她单纯。
不过她在我面前总是自卑的,她说过我和她最大的共同点和最大的差别是,我们都单纯,但是,我是真纯,她是装纯。
我懵懂的大笑,道:“哦!夫子曰,食色性也!这很正常!我很挺我哥和小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