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第二学期过的飞快，要报考中专的学生都报了名，嘉春和方忠诚都在其中。
嘉春的目标就是上屏风市师范院校，像她的小学老师夏荷一样，那是她多年的梦想。
对于她来说，考上师范并不难，她稳操胜券。
其实上了中学以后，对于从小许下的心愿她却有些动摇，因为那个时候已经不太流行考中专了，生活水平提高了，人们的观念也转变了，他们不再希望孩子们走捷径，而更希望他们能上高中，考大学深造。
而像以前学习成绩一流的同学一般都会报考师范和医护这样的中专院校。
可是嘉春的家境决不允许她去上大学，她也就没有做太多的挣扎选择了上师范学院。
且说临近毕业的日子人心惶惶，同学们早没有心思学习了。
也没有人再打架吵嘴，大家都很客气，因为彼此都要各奔东西了，茫茫人海，以后就再也找不到见面的机会也说不定了。
相互之间就都倍加珍惜同学情谊。也有男生女生彼此暗恋着从未表白的，也把自己的心意向对方公开了。
可是已经挽回不了了，大家只是赠送些让人望之难以释怀的小礼物以表心意。
嘉春在自己的桌框里发现了一本精美的毕业纪念册，她料想又是方忠诚送的。
直到放暑假了她闲的无聊重新翻看这本纪念册时，才从中间一页上发现了方忠诚的临别赠言，只有四个字，写着：
“永远忠诚！”
楚燕青没有钱给女儿让她给同学买礼物，嘉春也没有那样的打算。
可是对于自己的老师，她想表表心意。善解人意的宋琼借给了她20元钱。她就用这钱给杜老师买了一张画，给英语老师一个笔记本，给语文老师和化学老师每人两盒烟。
只有给物理老师什么也没有买。
她不是对于后来的物理老师没有感情，只是，想到物理老师，心里的感觉太复杂了。
毕业典礼这一天，嘉春作为毕业班的学生代表致辞，杜联运作为毕业班的科任老师向毕业班全体学生致辞。
鸣炮奏乐，各种仪式结束之后大家就都卷着铺盖离开了三年来朝夕相处的老师同学们各回各家了。
嘉春默默朝身后的学校望去，在心里默默地说：
“再见了，敬爱的老师，再见了，亲爱的母校。”
楚燕青又给嘉春东倒西借了一百块钱，让她去考试。
他们一共要考两次试。第一次是升高中的考试，全体同学都参加。第二次是报考中专的考试，报名的只有二十几个同学。
三合一考试结束成绩出来之后才重新缴费考试。
这天正是报考中专的同学约定到校的日子。
偏偏小嘉梦生病了。村医难以诊断，初步断定是心律不齐，窦性心律。
嘉梦当时上小学二年级，已经休学在家，孩子只是浑身乏力血压低。
楚燕青没办法，打算把嘉梦送到医院里去看看。他和嘉云的公公商量了，对方让把嘉梦送到他家去，他出钱再陪着去医院。
楚燕青叫嘉春用车子把嘉梦载到了亲家家里。之后嘉春才急急忙忙骑车往学校赶，路上碰见方忠诚，已经从学校往家赶呢。
他们停下来说了一阵话，嘉春知道了自己的成绩604，他们学校第一名。据说全县第一名要660多分呢。嘉春原以为自己能考630多分，她有些失望。
问方忠诚多少，方忠诚考了535分，考上了自己之前转来的那所善水中学。方忠诚考上了嘉春很高兴。便冲淡了自己成绩不太理想的不快。
两人分手后嘉春来到学校，杜联运等得心急，见嘉春来了，刚要责备几句。嘉春说了原由之后杜老师也就什么话也没有说。
嘉春正在难为自己交不起报名费时，杜老师却没有管她要考试费，嘉春迟疑着站着，杜老师笑着说：
“你考试的钱我先垫上了！”
嘉春感激得说不出话来。
第一次考试是在善水中学考的。
第二次考试就在清静县城。
杜联运带了二十几个孩子从冰凌镇坐班车出发，两个小时以后到了清静县城，下车后带领大家到预先订好的旅馆卸下行李休息。
有好多同学是第一次到县城来，兴奋得坐不住，跑出去四处乱逛。杜老师怕出乱子，安顿了许多话，又交代嘉春和方忠诚替他多操心。
杜老师还要去开带队教师会。
这里嘉春下午去看望了自己的二爸爸二婶和五爸爸五娘，他们挽留嘉春住在家里，但是嘉春说是考试还是和大家一起行动好些，长辈们也就没有再坚持。嘉春因为第二天要考试，不敢逗留。
就又回到了住处。
晚上县城华灯初上，煞是好看。
嘉春和宋琼乘着凉爽的晚风在大街上散步，一边漫无目的地谈着话：
“你俩怎样了？”
嘉春知道她说的是自己和方忠诚的事情。
就叹了一口气说：
“我不知道，咱们都太小了，我什么也保证不了。”
“可是他好像太喜欢你了。”
“是啊，这也是让我感动和为难的地方。”
“其实也没有什么可为难的。大家谁又不欠谁的!”
嘉春欲语无言，心里想或者其实她是欠方忠诚的，她欠他的情呢。
人情可是最难欠的呢。
两个人溜达到一个商店，进去买了一瓶饮料。只看见那瓶子玲珑标致很好看。
可是打开一尝，就“扑”一声吐出来。
她们生在乡下，从来也没有喝过饮料，味儿太冲了，喝不惯。
又舍不得扔，就在手里拿着。两人不敢耽搁太久，赶忙回到了住处。
第二天考试的时候，嘉春发现方忠诚坐在自己的后面左侧，就有意无意的把试卷露出一点，看看他能不能抄上。
考试结束之后方忠诚追上了她，气喘吁吁地说：
“你下次千万别给我看了，要是人家发现了把卷子没收了那就了不得了。我考不上没关系，连累了你可怎么办？”
嘉春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她也觉得自己太天真了，从来没有听说谁靠抄袭考上学校的呢。侥幸抄上一两道题有什么用呢。
就没有再冒险。
考了三天试，语数外物理化学政治都考完了。
大家快要分手了，方忠诚建议同学们一起请杜老师吃饭，大家都同意。
杜联运再三推辞，大家毕了业就不再那么惧怕他了，反而平添了许多亲近的感觉，大家把他簇拥上来到了一家饭馆，要的是炒面片。
方忠诚要了一扎啤酒，给自己的老师恭恭敬敬倒上一杯酒：
“杜老师，辛苦了！”大家都同声说：
“老师辛苦了！”杜老师大受感动，连忙说：
“哪里哪里，谢谢同学们深情厚谊。”
他把“深情厚谊”四个字一字一顿慢慢说出来，说的抑扬顿挫的，惹得大家都会心笑了。
大家都吃饭，考完了试，不管考得怎么样，总算可以放松了。
同学们都尽情谈笑。
方忠诚给嘉春倒了一杯啤酒，对她说：
“你边喝边吃。”
嘉春从来没有喝过啤酒这种东西，她也从来没有喝过任何的一种酒，听见方忠诚这么说，以为很好喝呢，就喝了一口。
她一喝酒后悔了，只是因为大家围着一张圆桌吃饭，她才勉强制止自己没有吐出来，比那天她和宋琼买的饮料还难喝。
大家看她攒眉皱目的难受样，不由都笑了。
吃完饭，杜老师给大家一点时间去买东西，大家有买吃的，有买喝的，都觉得县城的东西很新鲜。
嘉春给家里买了一个大西瓜，足足有二十斤重。
卖瓜的人自顾自端着饭碗吃着饭，嘉春还很生气人家吃饭不让人，出门来悄悄对宋琼说：
“这人没礼貌！”宋琼赶忙说：
“你再不要说了，城里人都是这样的么！”
那个时候方忠诚也在跟前，他破天荒地批评嘉春说：
“你别大惊小怪的，给人家听见了不高兴！”
嘉春听了吐了吐舌头，心里觉得自己为人处世的经验太不足了。
班车把同学们载到冰凌镇后大家下了车，四散向各自的家走去。
宋琼家就在镇上，跟嘉春说了再见走了。杜联运没有坐这一班车，他还有些事留在县城了，他是看着大家都上了车才去忙自己的事了。
方忠诚手里提了个小牛皮纸箱子，他陪着嘉春一直走到那个分路口，才把手里的箱子连同嘉春的西瓜一同递给了嘉春：
“这是个台灯，是我一直想送你的礼物。”
嘉春想要推辞，可是心里先喜欢上了他的礼物。她家太困难了，她做梦都想有盏台灯，她坐在灯下看书做作业，多好啊。
方忠诚早看出了她的心思，他把东西都给嘉春以后，说了“再见”就走了。
这里嘉春才开始后悔自己不该买个西瓜，实在太沉了。
她一步一挨地好不容易提到了家里。
大家满怀希望地切开那个西瓜，都失望地看见那是个生瓜。
嘉春好多年以后还记得自己当年的可笑行为，专门从县城买了个大西瓜，千辛万苦带回家，却发现瓜是生的，她本想给家里人尝尝鲜，结果这个愿望落空了。
她从县城带来的礼物是个失败的无用的礼物啊！
相比之下，方忠诚的礼物就成功的多，那盏粉红色的台灯，第一眼就俘获了嘉春的心，每个晚上她都要坐在台灯下面写写日记，记录自己少女的敏感心事。
暑假很漫长，嘉春帮助家里人收割小麦，从地理往家拉麦子。
用的是那种木头架子车，她坐在车上装着麦子，给父亲帮了不少的忙，人很快就晒黑了。
当她拉着空车子往地里走的时候，每逢到平路上，她让妹妹嘉婷和嘉梦都坐在车上，自己拉着车一路疯跑，两个妹妹在车上连叫带笑，是最快乐的时光。
等到其他没有毕业的班级快要放学的时候，堂姐嘉华，在善水中学读高中，听来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在善水中学读书的学生一放学就把这消息传给了千家万户。
嘉春考上师范了！整个冰凌镇都在宣讲这个好消息：
“楚燕青家发达了，生了个这么争气的女儿！”
“是啊是啊，王秀娥的苦日子总算熬到头了！”
大家又嫉妒又羡慕又兴奋地讲着，楚燕青一家反而是最后才得知消息的人。
冰凌中学只有一个人考上了屏风市师范院校，那就是楚嘉春！
她的好朋友宋琼和方忠诚都落榜了。
方忠诚还可以继续上高中，宋琼看来只能补习了。
嘉春家一连几天沉浸在狂喜中，妈妈王秀娥也夸赞嘉春，
“我的娃真争气！”
嘉春看见自己考上学了给家里人带来了这么多的快乐，心里也像夏天喝了蜜水似的甜滋滋的。
她觉得父亲东借西借地供给自己上学的苦没有白受，气力没有白费！
等到她师范毕业工作了，就要替父母担起生活的担子，她要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麦子都收上场了，就又开始耕地。
耕地需要起得早，在八九点钟太阳升高以后就得让牲口休息，最迟不能超过早上十点。
嘉春累到一到家就睡觉了。
好在母亲已经在床上躺了一年了。小楚辞呀呀学语，蹒跚学步了，王秀娥终于可以挣扎着做顿饭了。
嘉春地里给父亲帮忙回家可以吃母亲做的简单又可口的饭菜，这是她感到最幸福的时刻。
这一天嘉春从地里回来，正在回家的路上，和妹妹唱着歌儿，又说笑一阵。
她拉着毛驴，穿着也很不整齐，上身是姐姐嘉云穿过的衣服，嘉云个子比她大，衣服穿在她的身上有些长，裤子却又有些短了。
她也毫无顾忌，满脸尘土，脚上也带着泥巴下坡来，走着，笑着，骂着自己淘气的小妹妹；
“你们慢些走，当心我放开驴子吓死你！”
她忽然发现迎面坡下的路上走上了三个人，前面的分明是久违的物理老师！
嘉春一下就怔住了。
她惊慌失措不知自己该怎么办，穿成这样，头发乱糟糟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就地消失。
可是她没有人间蒸发的本领，就只好奋不顾身地继续往下走。
物理老师也看见她了，想不到在这里能碰上楚嘉春！
可是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位年轻的女士，显然她结婚了。
后面的那个男孩子她也认识，那不是前两年分到依云小学的楚辉么？他的姐姐听说是个护士在城市上班。
这么说，他结婚了！他这么快就结婚了！
她以为他不食人间烟火呢，她以为他是柳下惠坐怀不乱呢，他也是凡人啊。
这么想着，她不再怕了。她仿佛有些失望，也有些悲伤，可是她不再有胆怯。
她直视着他的眼睛，他也微笑着看着自己。
她似笑非笑地扬了扬眉毛，就在这一瞬间的停顿里，他们擦肩而过了。
走过他的身边，她的骄傲瞬间坍塌了。
她觉得自己的双腿发软，呼吸急促，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为了他不肯等着她长大，为了他从来没有安慰过这个为他失意的女子，为了他不曾认真地温柔地看过自己一眼，她就那样高傲的冰冷的走过了他的身边，也许今生就此一面彼此将永远成为陌路。
为他感到心再次隐隐作痛，这是最后一次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