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老家好啊!给我几亩地,再盖栋二、三层的小楼,我才不回贝城去呢!”一个身穿紫色T恤的年轻男子懒懒地躺在柑子树下,茂密的杂草被压在身下做了垫子。男子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眯着眼睛,透过密密的树叶望着天空,天蓝得纯净,不带一点儿其它颜色。“真舒服啊!”他深深吸气,野草的清香直灌鼻中,“洗洗我的肺!每天吸汽车尾气,肺都被熏黑了。”再次深深吸气,“我的寿命又多了几天。”
“没错,好好儿吸吸你没事儿总念叨的负氧离子!过几天回去的时候别忘了拿矿泉水瓶装一罐带走,这里的负氧离子多新鲜啊!”旁边穿条纹衬衫的男子唇角斜撇,一副嘲弄的神情,“你要嫌矿泉水的瓶子太小,找夏四姑要他的米坛子,反正她家马上就要搬到东珠去,再也用不着了。那米坛子好着呢,放米一年都不生虫,你的负氧离子肯定不会变质过期,保证新鲜,只是不要忘了放花椒。”
T恤男翻身坐起,拔出嘴里的狗尾巴草凑到衬衫男鼻前,衬衫男一巴掌打了下去,“干什么?”
“什么味儿?”T恤男认真地看着对方。
“什么味儿?”衬衫男一脸不解。
T恤男懊恼地扔掉那根狗尾巴草,“还是小屁孩的时候,我一直很佩服你,那么呛的辣椒味儿,我的眼泪鼻涕哗啦啦的流,你就屁事没有!这后来才发觉你可能是嗅觉神经坏掉了,你的公司有没有每年组织体检?你有没有全面查过?”
“你的神经才坏掉了!”衬衫男狠狠瞪他,“一天到晚叽叽咕咕抱怨个不停!愿意得吸,不愿意也得吸。抱怨多了,肺还没坏,先患忧郁症死了!有精力发牢骚,不如回贝城去在大街上放两个屁,让他们也闻闻你的尾气!记住了,分贝要高,不要输给喇叭……”一阵和铉铃声响起,衬衫男掏出手机来看看,叹了口气,接了,声调变得温柔,几分钟的嘘寒问暖和简单的闲聊之后,挂了。
T恤男问:“是嫂子的?”
衬衫男含糊地应了声:“嗯。”
“难得我们这么多人聚在一起,怎么不带嫂子回来?听闻其人久矣,未见其形亦久矣!”
衬衫男愣了几秒钟,“她有事,很忙,抽不开身,以后吧。”
“你—莫—要—骗—我!”拉长了声调,T恤男侧头笑眯眯地看着友伴:“我对心理学蛮精通的,差点就当了江湖骗子。就凭你目光散乱,声音从嗓门里憋出来而不是气吐丹田,还在我面前撒谎?老实招了吧,什么原因?”
“真的有事。”衬衫男不为所动,淡淡敷衍,“劳神骗你,为了哪桩?”
“男人不带媳妇儿回婆家,理由不多,或是嫌其貌丑丢人,或是婆媳水火不容,再就是带了小三儿。若都不是,就只能是男人没本事,发号施令媳妇不听。第一种安不到你头上,听闻她长得挺漂亮;第二种不成立,据我所知,你媳妇儿常给你爸你妈添置衣服,你爸妈还给她钱帮补家用。第三种,”T恤男轻笑了一声,“你没这经济能力,别人包你还差不多。最后就剩下,你惹恼了她,她根本不甩你,把你独个儿扔了出来。”
衬衫男不接话,脸沉了下来。T恤男似乎很满意自己客观敏锐的推理分析,既已得到预想的结论,就敷敷对方的面子,安慰说:“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新婚燕尔,暂且依着她,新鲜劲儿过去了再慢慢收拾她,再怎么骄纵的脾气,都能让她改了。婚后的女人都是软柿子,就看你会不会捏。”
衬衫男咬牙切齿,“这么有本事,你去找个柿子来捏给我看!奔三的人了,还没谈过恋爱,说出来我都想替你挖坑,活埋算了!你是生理有缺陷,还是心理有阴影?”
T恤男笑嘻嘻地:“好歹强过头盖绿帽,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衬衫男一口浓浓的唾沫吐在了草尖儿上。
“谁戴了绿帽子?”声音响起,一个十八、九岁的男孩子走过来,大大咧咧地坐在两人中间的空地上。这男孩身材摸样虽不差,却也并无特别之处,只左耳穿一耳洞,时时惹人眼目。
耳洞男孩兴奋地推推他二人,“快说,快说,哪个戴绿帽子了?”
衬衫男烦他,“去去去,小毛孩子来凑什么热闹,回去打你的麻将。”
耳洞男孩打了个哈欠,往地上一躺,把杂草实实地压在身下,“麻将有什么意思,就那几个筒子幺鸡摸来换去的,又不赌钱,打起来不带劲,沉闷得要死,还坐得我腰酸背痛,脖子也累。”
T恤男看他耳洞空空,问:“现在的阿飞流行只打洞不带环了?”
“一回家就取下来了。天天被老爸老妈念叨,头都疼了。头发也剪了。”耳洞男孩遗憾地摸摸发梢,“可惜了我几个月的辛苦,都已经快遮住脖子了。”忽又坐起身,“嘿,你们不要转移话题!说嘛,到底是谁,不要遮遮掩掩的。这都是乌龟王八满地爬的年代了,没什么丢脸的!”
“乌龟王八满地爬?老子揍得你满地找牙!”一声怒吼炸得三人一颤,还没来得及回头看清来者何人,耳洞男孩已被一个中年男人紧紧钳住耳朵,从地上拔起。中年男人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显然是一路跑来。
“啊……呀,痛啊……”耳洞男孩疼得龇牙咧嘴,使劲挣扎,“耳朵要掉了!不掉也要失聪了!”
“不听话的耳朵要来干什么!老子给你这两只耳朵是要你听人话,不是给你穿耳洞!不争气不岔气的东西,老子今天就把它撕烂!”中年男人钳住男孩的耳朵使劲拉扯,男孩的头就跟钟摆一样左右来回摆动,只差发出滴答声响。
T恤男和衬衫男忍住笑,假意劝和。这场景他们不是第一次见了,虽然他们都很久以前就离开村子,少以见面,但每次见面总少不了目睹男孩被修理的惨状。
“走,跟老子回去,老子今天要把你关起来打死!”中年男人拽住耳洞男孩的耳朵沿田间小路走去,男孩就偏着头在一旁跌跌撞撞地跟着。路很窄,被中年男人的两只大脚毫不客气地占用了,男孩只能走在地里,一路下来,不知报废了多少青苗。
“可怜啊!可叹啊!爱酷之心终究要了他的小命!”T恤男抚胸感慨。
“表叔要打死他的心早就有了,这小子从小就知道,时至今日,他也能坦然无惧了。”衬衫男点点头。
“要不要观摩观摩酷刑现场?”
“去吧,同村一场,好歹去送他最后一程。”
微风阵阵,吹得橘叶沙沙作响,被压塌的草儿松了一口气,这心存不善的哥儿俩终于滚蛋了。
中年男人将耳洞男孩揪回夏四姑的当坝,大吼一声:“小兔崽子抓回来了,你快出来!”随即又把他向前猛然一推,男孩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一个烫了卷发的女人铁青着脸出来,恨恨的瞪了男孩一眼,“你这遭刀的,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东西!”
中年男人对她说:“你去收拾东西,我们马上走。”回头又踢了男孩几脚,“狗东西,打死你,老子全当没你这个儿子!”
夏四姑的当坝围了几桌人正在兴高采烈的打麻将,一看见耳洞男孩又被他爸揪住了,都停下来看这场热闹,在附近田地里劳作的人丢了活计就往这边跑来,原本在屋子里的人也出来了,原本宽敞的当坝挤满了人,有的劝和,有的起哄,还有的磕着花生瓜子儿在一旁笑。有小孩子调皮捣蛋,拿着火炮儿要去炸狗,大人就唬他们,“你不听话,这就是你的榜样。”
耳洞男孩青春年少,正值爱面子脾气大的年龄,脸上挂不住,火了,“我又犯哪条王法了?当你的儿子我倒了八辈子的霉!下辈子你当我儿子试试看,我让你知道什么叫做老爸!”
“啪!”一声脆响,鲜红的五指印爬上了男孩白皙的脸。
“有什么话好好说,不要动不动就打他骂他。”夏三姑赶忙出来拦住中年男人,又劝男孩,“你也是,满嘴说什么胡话,酒还没喝,人就先疯了。还不快点跟你爸认错。”
男孩脖子一扭。中年男人扬起巴掌又要扇去,“你看他这么嚣张,一副欠揍的模样。”夏三姑赶紧拽住他的手,回头骂男孩,“性子怎么这么倔,挨了多少打,还没学乖?”
“收拾好了,我去开车。”卷发女人拎着两个包出来,跟夏四姑打了个招呼,径直朝院外一辆宝蓝色的私家车走去。
中年男人推着男孩要塞他上车,男孩抱住车门死活不上。眼看他老爸的拳头捏紧了,夏三姑赶忙又劝,“不要再跟你老爸犟了,要你上车,你就上车,回去好好的认错。”
“我又没做错,为什么要认错?”
“他做错了什么,你们要这么凶的待他?”夏三姑问男孩的父母。卷发女打开驾驶室的车门,把包扔进去,“说不出来,坏透了。家丑,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