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家给了他好处,难不成我们待他薄了?”
“所以他拿捏得好,怎样做不给自己惹麻烦,他很清楚。这次要我们心胸宽广,不给他惹事,以前他也不曾为了刘丰士开口,不过就想少揽事。”
“这事就算了?”
“不算了,能怎样?你没听明白,和为贵!团结同住!”
“我呸!他们也配说这话?野猪都成了家猪!哪个暗里没做过损人坑人的事?说出来也不脸红?”
“这事也只能算了。如果我们不甘心,也只能要么向公社反映,要么报公安局。公社才不爱听这事儿,越反映越不讨好。到头来,给上面印象不好,又得罪范宏华,刘家还更记恨,以后没完没了地找事。报公安局,不过进行民事协调,还是要得罪他们一帮人。另外,黄澜智和谭思文又是满肚子歪心思,他们巴不得事情越闹越大越不好收场。”
“这些人竟这么坏!”
“好人本来就不多!”
夜深,两口子胡乱睡去。次日,去董家道尽感谢,又估算费用,凑齐后送去了。
不多日,谭思文被推举为秀林村的大队长,随后各生产队依惯例重选队长。
6队约有人家30来户,年满16有选举权的约一百人左右,满满地挤在一间教室里,交头接耳低声细语。窗外,阳光苍白无力,树木的深绿更显寒气阴冷。金桂早在半月前的一场风雨中飘摇殆尽,银桂却还有所幸存,后来回暖时又再度开放,现在仍有碎碎的淡黄花儿顶在枝头,只是香气寻而不再。灰蒙蒙的天空压着厚厚的云,独黄灿灿的菊花笑立风中,在心灰意冷的天地间释放灵动的色彩。窗户没有玻璃,风直贯而入,虽力度不大,却寒意十足,体质较弱的人懊悔没有穿上厚外套,坐在石板铺砌的教室里阵阵发冷。
很多人目不识丁,一个家族若有人识字,往往由这人代笔,替家族写名。有孩子念书的,都带了孩子来。谭思文和范宏华坐在前台,依例进行一番陈述,就宣布写名。有人没带笔和纸,左看右看,见谁写完了就借来用。正在写名的人怕别人看见自己选了谁,用背抵着那伸长脖子的人,将手心窝起,纸条搁于其中,匆匆划上几笔,马上叠合起来。若旁人悄悄问,“你选了谁?”被问的人就正襟危坐,不答话,或说:“各人选各人的。”约莫十来分钟,谭思文看大家都写好了,就安排几名活跃分子收起选票,当众唱念。
“郝汇瞰一票。”
“郝汇瞰一票。”
“黄澜智一票。”
“郝汇瞰一票。”
“董集仨一票。”
……
每念一张选票,徐思慧就当着众人,在黑板上相应人名下画为“正”添加笔画。自她进秀林小学任教之后,每逢村里或6队开会,她都坐在前排,专责记录。唱票结束,大伙儿一看,郝汇瞰以六十七票之多遥遥领先,黄澜智等人票数寡少。
6队虽有劳动力百来人,但合众人心意的寥寥无几。黄澜智过于算计,馊主意颇多,易惹人心怨;刘家心狠又坏,遇事不分青红皂白,联手欺外;夏全福没脾气,说话作不得数,号召力不够;徐家爱偷尖耍滑;尚义磊根本不在生产队干活,轮不上他;董家蛮横,拳头狠性子硬,既爱内讧又联手对外,众人忌怕;章合家年轻无经验,又是半大孩子被妈管,难以服众,其余各户大同小异。唯郝家平日里不和谁争吵,尤数郝汇瞰比众人更有几分公道,计算工分少以因私克扣,干活又卖力,最累最苦的活儿向来归他,众人算来算去,又将票投给了他。而此后多次的选举,亦是如此,直至尚若磊这帮小孩长大,他才退下。
……
夜已深,一轮明月向中天攀爬,夜风携带干净清新的空气由窗而入。
郑素顺铺好被套里子,拿今天晒得膨松的厚棉絮覆于其上,又将绣有鲤鱼戏水的被套芯子覆上,穿好针线上下穿梭。尚义磊提半桶热水进来泡脚,看床高出一截,就问:“你加了谷草?”
“嗯,天冷了,垫少了不暖和,我看今天太阳好,赶紧晒了谷草和棉絮。”
“谷草要先编成垫子才行,这样直接铺上去,睡不了几天就压出窝儿了。”
“不怕,又不给人看。嫌不好看,你来编垫子,反正你有星期天。”
“我是木匠,不是编织工!哇呀呀——”
“怎么?”郑素顺赶紧回头,“太烫?”
尚义磊直晃双脚,“你快去舀一瓢凉水进来。”
郑素顺摇头叹息,“什么都做不了,连洗脚都要给我找麻烦。”
冲了半瓢凉水,尚义磊惬意地把双脚浸入水中,靠在椅背上享受由足心而来的温暖和放松,一面和媳妇儿闲话,“几个孩子怎样?”
“都好,只老四让人费神。我总觉得这孩子有些呆滞,都上二年级了,还不会写字,连作业本上的名字都是三儿给写的。陶武辉今天又来找我,要我把他领回家,别再送去了。被批评了这么多次,我都不好意思了。”
小儿子整日呆呆笨笨,成了夫妻二人的心头病。自一年级开始,他看似乖乖地背着手在听课,却从不翻书,也从跟随老师同学一起诵读,作业一概不写,每天呆坐在教室里,等尚若顺放学后来帮他写好作业交上去。连文具书本也是尚若顺帮忙收拾,自己从不动手。回家后,父母问他有什么家庭作业,他愣愣的摇头说不知道,父母就给他准备了一个小本,要他在老师布置作业时做好记录,但也无济于事。考试也全由他三姐完成。
班主任陶武辉将此归咎于他的懒惰,多次严加批评丝毫未见效果,认定他已无可救药,便通知尚郑二人,要么降级,要么领他回去。尚义磊总以孩子太小,不能务工,回家又无人看管为由请求学校继续收容。因尚义磊多次为小学义务修缮,学校就看他面上,不仅任由他幺儿来混天度日,还照常升级。但陶武辉天天面对这么一个懒孩子,常常被气得心不顺气不畅,隔一段时间就来找郑素顺发牢骚,弄得她也颇为头痛。
尚义磊叹口气,“没办法,让他这么先这么混着吧,不管怎样,总得念完小学,以后再作打算。”生老幺的时候光景不好,村里和郑素顺同期怀孩子的,许多都掉了,老幺还算生命力顽强,虽晚了好些时候才出生,而且又黑又瘦,但毕竟健健康康,已是大福。尽管常有人说老幺反应迟钝,他也从不责备这个孩子,反而有些内疚,要是当年能够吃饱饭,郑素顺可以不那么劳累,可能现在不是这样。
“我打算让老大去电机厂工作。”
“可以吗?”郑素顺颇觉意外,“他不会木工,年龄又小,才十六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