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城破了?!”崇祯瞪视着王承恩。
王承恩点点头,而后轻声奏道:“陛下,现在内城也已经被围。”
“来得好快!朕也要细细思量了!”崇祯疲累地微闭双眼,向王承恩挥挥手,王承恩弓腰行礼退出了养心殿。
外面的风有些清冷,屋角瑟瑟的枯草也随风抖着。
王承恩抖索着稍事整理了下衣襟,而后看看刚刚退出时带上的殿门。殿门上有一处已有破损,冷风吹过有一丝尖锐的声音。王承恩两条白色眉毛都蹙在了一起。但王承恩只是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曹化淳依然跪在台阶下,他的额头紧紧贴在汉白玉台阶的冰凉台面上。
王承恩瞥了眼曹化淳,摇摇头后走下台阶轻轻扶起曹化淳:“曹公公,回吧!”
“请王公公一定代为通传,否则化淳心不安啊!”
“这时候,皇上心亦不安!转回吧!”王承恩轻轻拍了拍曹化淳的肩头:“你我有多少年未如此直抒胸臆了?”
“年月不知几许!”曹化淳低头默想了片刻,缓缓言道。
“宫中岁月蹉跎,承恩如今已是尘满面,鬓如霜。心如萧墙,你我既然此身早付与皇上,何必安心?然吾有一言,正己心,何惧他人谤!”
“谢谢公公指点!”曹化淳咀嚼着这段话,而后默默点点头离去。
“也许你我今日一别则永无聚首之日!”王承恩看着曹化淳的背影消失在宫门后,他若有所思地自语道。
“报!”执事太监急匆匆从外面进来,见是王承恩独自兀立,急忙行礼高叫。
“何事?”
“太子殿下会同昌平逆贼杜勋前来拜谒!”执事太监眼光逡巡,嗫嚅奏报。
“太子殿下?怎么会?”王承恩有些惊讶,他再问执事太监:“杜勋此来何事?”
“小的不敢说!”执事太监偷眼看看王承恩。
“讲!”
“他是来说降的!”执事太监支吾言道。
“好啊!蒙陛下恩宠,却为逆贼所使。”王承恩的雪白眉毛在寒风中轻轻抖着,手持的拂尘白色丝线也随风轻扬:“让他稍等,我先奏请皇上定夺!”
王承恩请问了崇祯后,才宣二人上殿见驾。
段克祥和杜勋迈步进入大殿,见养心殿朱红盘龙柱四立,殿中放置一张铺有杏黄绣五爪金龙图案锦缎的方桌。而崇祯两手交叠放置腿上,两眼斜睨杜勋默然片刻。
“罪臣段克祥参见陛下,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段克祥行君臣礼后低首垂目待崇祯开言。
“免礼平身!暂退一旁!”崇祯给了个眼色王承恩,王承恩一甩拂尘高声叫道。
段克祥闻言低头退步而后望旁边行去。
此时杜勋才从段克祥身后显出,他低着头,弓腰颤巍巍跪下口称万岁后才轻声说道:“杜勋见过皇上!”杜勋有些惴惴地看了一眼段克祥,他有些诧异但又不敢开腔询问,只好瞟了一眼段克祥后垂首待命。
“底下所跪何人?”崇祯将身体稍稍立直,双手压案提声喝问。
“小的是杜勋,皇上!”杜勋声音低如蚊蚋,呐呐而言。
“朕在昌平也有一个叫杜勋的奴才,不过那个杜勋身受皇恩,想来定是不负君宠,取义全忠了!”崇祯将手中茶杯端起,却没有喝口,说完他恨恨地讲手中茶杯砰地扔在桌上。
“皇上,小的实在是逼不得已,昌平地小城池矮窄,难当大顺如潮进击,为免昌平百姓流血,故杜勋才折节开城。况如今天下大势已去,大顺代大明是天之预兆。古语云:良禽择木而栖。皇上如能减军民之损折,则大顺保皇上安然退位。皇室公卿则能全身名节。何乐不为?”杜勋大着胆子一口气讲完,而后就低头不语了。
“朕曾言:天子守国门!今闯贼欺民盗世,蛊惑人心。坏我辈皇室正统,其心险恶。朕每欲能拯民于水火,日夜亲民勤政,呕心沥血,想来你这逆贼也能见闻。而诸大臣王公私心凭重,不与朕分忧解难,更让你等辜负皇恩的奸人伤朕一片龙心。你既有胆见朕,那自是自认朕已是穷途末路,诚然朕之城已破,朕也断不会与闯贼苟且。今你前来,也罢一则杀你污朕之手!,二来无人替朕传言与贼。”崇祯怒骂终了,王承恩急忙上前说道:“皇上注意龙体康健,莫为这等狼心畜生着气!”
“哼!朕不气!朕只是痛啊!天下将亡,朕痛无颜面对列祖列宗,待我去时,只能长发蔽面,以免直面祖宗。”崇祯言讫,一行清泪无声滑落。
“杜勋,滚吧!”王承恩怒目尖声喝叫道。
杜勋如蒙大赦,急急如丧家之犬,连告辞都没说就逃出殿门。
“段克祥,你过来!”崇祯缓了缓,对着段克祥招招手。
“微臣见过陛下!”段克祥上前。
“此次你于危难之际救朕血脉出城,朕无其它可兹嘉奖。承恩,你将暹罗国进贡的紫叶红茶给他吧,同时朕准你出宫,自行退去吧!”崇祯的脸色一片铁青,他的白发星星点点从未曾梳理服帖的扶额处逸出,风,吹过,白发和衣诀一起翻飞。
“臣谢主隆恩!”段克祥躬身行礼退出了殿门。
王承恩送段克祥到殿门前,王承恩轻轻说道:“这紫叶红茶最喜御花园之泥土,此去就携一杯皇宫内院之土吧!如能将此茶分枝散叶也不枉陛下之苦心啊!”
段克祥点点头:“王公公,克祥此去即将此茶送归太子处,想克祥本一孤儿,蒙陛下不弃,此恩不报枉为人。就请王公公代为禀奏皇上,微臣定不负圣意!”言毕,转身离去。
朱寅春引领众人随人流滚滚,出了京城一路往西。四散的军民渐渐少了,现在这一大家子就在官道上显得异常扎眼。但朱寅春也只能皱着眉头默默前行。
又行了数十里,天色暗了下来。遥遥见一座苍山矗立,隐隐有钟鼓声传来。随行亲兵听闻问询,急忙上前回道:“此地据大同十数里,名灵桐山。上有开源寺一座,常年香火鼎盛。”
“那我等就暂时上山歇息,明日再继续赶路!”朱寅春吩咐道。
于是泱泱一众人等上得山来,见过古寺住持,谎称为过往客商,请借住一宿。住持盯了一眼这各色人,微微一笑然后开门让众人进入。
住持法号明空,待众人落座,开言说道:“想必众位施主是从京师而来吧!”
朱寅春警惕地看着明空。明空展颜一笑,合十低吟一声佛号:“施主莫急,明空本是出家人,对诸位的身份本无意,只是见诸位行色匆忙,与先前所言差距极大,故才轻言提醒。当今乱世,佛门清净地也是狼烟一片,诸位也只能委屈一二了。至于几位女施主,就烦请移步妙音庵暂住,可否?”说完就请上了妙音庵的修士上前见过。
朱寅春听此一说,方慢慢放松紧绷的神经,但应有的警觉还是有的。他一抱拳说道:“大师有劳了,不过我等不会叨扰贵寺多久,只歇息一晚,明早即行。至于内眷则请大师安排清净房屋两间即可,我等男士就露营与外即可!”
“既然施主意决,那贫僧就按施主所说办理。不过山风夜冷,况此时仍然露重霜寒,所以贫僧还是多腾几间让与诸位了!”说完吩咐下去进行安置。
一夜无话,待次早朗日高升,朱寅春等人收拾妥当就欲离去。一阵马蹄声从远处传来,朱寅春急忙跳上马背,手提碧血缨枪向马蹄声处冲去,临去之时他狠狠地盯了一眼明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