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端是个特漂亮的妞,大眼睛小鼻子小嘴巴,满头茂密的头发还打着小卷儿,一笑起来跟花开了似的,香气四溢,见谁都不怯生,都让抱,尤其跟她哥亲,有时都躺在小摇篮里睡着了,只要弓长一过去站在跟前,立刻就张开眼睛,有时闹腾起来哭得厉害了,谁哄都不好,可是弓长一接手,马上就歇了声音,大家都诧异不已,说是弓长上辈子欠了他妹妹的,今生来还报了,弓长也因了这些,不自觉地对妹妹更加好了,周末一放学就赶紧跑回家来,抱了她各样玩耍,可是端端毕竟是刚出生不久的婴儿,虽然格外亲他哥哥,可是许多事还是会情不自禁,经常害得弓长满衫满裤连尿带屎的,狼狈不堪,到后来,端端几乎更是只认他了,别人抱半下午了一点事没有,他刚回来才接到手上,就听一声响过,异气扑鼻,惹得弓长都寻思是不是被她看得到自己脸上隐藏了厕所两个字,还只在自己这拉,什么孩子,这样小就懂得不随地大小便,若按自己小学时的道德考核,该给她三朵小红花了,可怜自己在小学待了好几年,一朵红花没得过,有次还上厕所没带纸,害得老师上了半节课跑来找他,拆了自己烟盒才给他救的急,他当时还不懂得感激,只觉得屁股火辣火辣的,想老师应该抽的是假烟,那些无良厂商,害人不浅。
端端出生不俩月便是他哥哥步入高中后的第一个暑假了,夏日长长,无所事事的他们打破当初说的三年后举行初中同学聚会的约定,提前两年就操办了,虽然不是每个人都来了,但依然不少,许多人阔别一年没见,都述说着在新环境里的般般种种,弓长发现尽管时间过去的不是很长,可是大家的变化却是非常的大,该长高的长高了,该学坏的学坏了,无论是外表神气还是说话底气,都与一年前截然不同,都不再那样幼稚了,一年前都还互相抢玻璃球玩的,现在都客气得互相敬烟了。到下午众人散去,弓长和点点慢慢穿过学校后门,来到一方有着幽绿的水的池塘边,盘腿而坐,弓长道:还记得以前停水的时候大家来这里洗碗吗?点点道:反正我没洗过,这水不干净。弓长道:那停水了你吃饭不洗碗不更不干净吗?点点道:我们都备水的,哪像你们,上一分从不想下一秒。弓长笑道:人生要有点意外才有趣的,什么都准备好了都按部就班的来就没有意思了。点点道:那你要给我什么意外呢?把我推下水去吗?弓长睁大眼睛道:我想都不敢想的,把你推下水去,那水不更脏了?点点气的抓颗小石子故意打歪道:就你会瞎说,就你干净,你坐这里草都想搬家了。弓长有意去躲,没想被歪打正着,就顺势躺下道:打坏了待会要你背我回去,哎,我跟你讲个事,你不要害怕啊。点点害怕道:什么事?弓长道:这塘里淹死过人,我们学校的学生。点点抓紧身边的草道:啊?真的假的?你可别吓我。弓长道:当然真的,那时候你还没过来,是冬天,也是学校停水了,大家吃完饭就到这里来洗碗,很冷,水都结冰了,他们就把碗扔着从冰上滑过去,然后又从那边滑过来,有个人一下子没使上劲,扔半中间了拿不到,于是人家起哄让他从冰上走过去拿,他看看冰不是很薄,当真就上去了,小心翼翼到中间拿到碗后,旁边的孩子又扔石头逗他,不想石头把冰砸开,他就掉进去了,再也没有出来,本来附近人家都在这塘里洗衣洗菜的,就因为这事都不来了,所以这水才这样绿。点点听得气都不敢喘,站起来拉弓长道:走走走,赶紧走,被你说的太吓人了,待会我都不敢回家了。弓长顺势道:不敢回家就去我家好了。点点道:那还不如回家呢,赶紧走。弓长也牵了她的手,边走边道:所以说,人生总是充满意外,要珍惜现在。点点道:以后你的这些意外不要跟我讲,不然我让你连现在都没有。弓长道:啊?那我再给你讲个意外,刚才都是瞎扯的,这塘就一米深,青蛙都淹不死的,水绿是因为草多,别害怕。点点甩开他手道:张弓长,我咒你今天晚上回去吃饭碗里有蚊子睡觉被窝里有老鼠,这样吓我。弓长找回被甩开的手,怯怯道:还牵一会。
后来弓长送点点回的家,他们在路边等车的时候,被村人遇见,道:弓长,你妹还吃奶呢,又要你妈抱孙子啊?弓长脸红道:同学。人笑着走开道:放假了还一同出来谁知道是学什么?不一会又村里一光棍路过,弓长见了赶紧扭过脸去,人家倒专程从路对面跑过来,义正言辞道:弓长,你这样做太不好了。弓长满脸尴尬道:怎么了叔?人道:你看你书念的比我多啊,这看样子婚又要结的比我早了,你这样让我怎么在村里混下去啊?听得弓长赶紧拦辆车,价都不问就拉点点钻上去,车上没别人,司机是个四五十岁的大叔,他们坐好后,弓长道:不好意思啊,他们都开玩笑的,别生气。点点笑道:怎么哪都有这样的人呢?你以后不会像他们一样吧?弓长道:看你了?点点道:看我什么?弓长道:看你愿不愿意让我做刚才那叔了。点点推他一下,道:有可能,看你表现,哎对了,我上次送你妹妹的礼物她喜欢不?弓长笑道:你昨天晚上睡觉后有没有去看夕阳?点点莫名其妙道:都晚上睡觉了还有夕阳看?弓长道:就是说嘛,我妹才多大,怎么知道喜欢不喜欢,不过对她未来的嫂子倒是很喜欢的。点点道:哎呀我忘了,她才两个月呢,估计你是她哥都不知道的,更不会知道这些了,哎你说,人出生后最初的记忆大概是什么时候?弓长道:这个难说,人一般都是长到很大了之后才会想起小时候的事,可是事情也许记得,但自己具体是多大却多半记不得了,像我自己就有非常奇怪的印象,我清楚得记得头一天我还躺摇篮里我爷爷在旁边摇着我呢,可是第二天我就牵着他的手在外面走了,这中间应该隔着好多年的,可是我就记着就是两天里的事,我也问过我爷爷,他也说没有这样的事,可我就是记得。点点道:嗯,有的人有幻听,你这可能就是幻想吧?弓长不同意道:没这么简单的,还有一件事也是,比方说去到一个地方,或者看到什么东西,或者听谁说句什么话,明明是第一次去,或者第一次看第一次听,却很强烈地感觉不是第一次,以前绝对经历过,就像是旧的场景突然间原样呈现似的,我知道我是第一次去,却看什么都熟悉,真的很奇怪。点点道:那你看我呢?弓长瞪着她道:没见过,没这感觉。点点假装生气道:那就是说不是上天注定的了?弓长赶紧弥补道:是上天注定的,注定每天看到你都是新鲜的,永远不会疲劳,哎点点,你今天好像不是很晕车啊?点点道:听你说话呢,不忍心愁眉苦脸。弓长拨开她额前头发道:还是有点,都憋通红的了,这晕车要能替代就好了,我真想替你晕。点点笑道:别,你晕完了不省人事了我可背不动你。弓长也笑:那你平时在学校也回家的啊,还有以后上大学了怎么办,来回总得坐车的啊,老这样可真够有苦受的了。点点道:没事,坐习惯了就好了,我从下学期开始就要坚持多回家多坐车了,到时你别妨碍我计划。弓长失落道:啊?这个有点为难。点点道:有什么好为难的?弓长道:对胡老师有点为难?点点努嘴道:嗯?弓长道:你想啊,你回家了,我就不能去你们学校了,我不能去你们学校了,那胡老师就只得一个人往来了,他一个人了,那半路上车要没油了谁帮他推啊?点点掩嘴笑道:亏你想这么周到,胡老师结婚要请你当伴郎了。弓长道:他请不请我不知道,反正我是要请他的。点点撇他脸道:不知道害羞。弓长道:我说真的,好老师要亦师亦友良师益友,既然是朋友,当个伴郎很正常的了。点点看窗外不答他,弓长道:好了好了,不多说了,又说得你头晕了。不多会车到村头,点点蹲在路边红了脸等着,弓长过去付钱,司机道:两位一路聊的愉快?弓长不怕生人,道:愉快愉快,你听的愉快?司机道:不愉快。弓长道:嗯?怎么了?道:看你们俩多好,我都五十岁的人了,早想抱孙子了,可我那木头儿子,高三都留了一级了还连个对上眼的都没有,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哎,你们那个学校的?弓长报了自己校名,人道:哦,好,换换风水,回去我给他办转学。
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你放它在那里,以为挤一挤还会有的,却有一天发现都挥发干了,怎么也挤不出来,两个月的假期就这样悄然失踪,无处寻觅,弓长回了学校,不几天就教师节,胡老师和王老师经过一夏天骄阳似火的恋情之后,毅然决然在这一天结婚,假期里他们已经领了营业执照,这天算是正式开张,试营业当然已经是好多年了,可是场面文章还是得做一下的,老师们集体放假,去了饭店喝酒,班上几个平时走得近的学生也欣然应邀,弓长虽然不在他班上,也赫然在列,跟了众人一起前往道贺。那天别人都是真心实意与他们俩举杯相庆,除了生物老师和弓长,生物老师是因为平时研究生物过多,无暇顾及生活,年届三十了还没能寻到与之偕老的那个人,所以有些嫉妒人家风华正茂比翼双飞,人有时候确实很奇怪,别人比自己有钱多了比自己漂亮多了比自己能耐多了便恨人家的多,可是别人比自己身体差多了比自己皱纹褶多了比自己本事差多了倒不羡慕人家的多,凡有不平,都是这样比出来的,你比他这比那的到最后,这世界便胡乱荒唐得无与伦比了,幸在一年后有天要下雨有娘要嫁人,生物老师也成了人家女婿,心平气和下来,被拿去做实验的小生物们的存活几率就大多了。弓长在宴席上表现的不是很尽情欢喜是因为他觉着他们俩既然结婚了,那肯定是要调到一起去上班了,这才是对他们来说的最好的礼物,那么自己的去看点点就没有那么方便了,没有顺路车蹭。胡老师过他们这一桌来敬酒,大家都起身举杯,胡老师道:也希望早日喝上你们的喜酒啊,好好努力。大家都羞怯道还早还早,胡老师道:想哪去了?有那好事?早什么?我说的是考大学的酒,不早了,时间很快的。弓长打趣道:也希望早日再喝一次你的喜酒。胡老师疑惑道:再婚哪?弓长道:不是,想哪去了?有那好事?我说的是生儿子,你看王老师的肚子都跟苏小妹的额头似的了,身未出香阁肚已到堂前,比你喝两箱啤酒的肚子还大了,准是双胞胎。胡老师笑道:不止。
领导们酒足饭饱之后并不成人之美,胡老师的工作调动一无进展,王老师不久后即休了产假搬到他这边来了,弓长担心的前提虽没兑现,可结果于他来说还是一样,又独自往来了,没办法的事,有难同当尚能见,有福同享几时闻,过程中有你有我,过程后各自散伙,集体婚礼大家一起热闹,婚礼后没见还有两对一起过的,弓长也只能回到单枪匹马的日子,把胡老师的现在当做自己孜孜以求的未来了。可是这天下雨,路上车少,弓长懒得久等,又很有些日子没过那边去了,于是借了胡老师的摩托,毅然上路,早上还有一门考试,是中午过后了,是连绵的雨,已是下到第二天了,到处都弥漫着青色袅袅的烟气,仿佛如火如荼的战场似的,弓长边骑边想在这样的时候,自己为点点撑着伞一起在街边慢慢地走,该有多惬意,不想因为下雨,前边正在施工的路边人家撤离的比较急,许多工具物料都没整理,砖啊板啊堆了一地,更不该的是一根准备新换的路灯柱都没有移过路边,而是斜着亘在了马路上,弓长心切速度又快,一不留神直接碾了上去,后果是车子由于自身的重量留在了灯柱后头,他自己也由于自身的重量直接从车上飞了出去,当然就一直这样飞下去一点事也没有,不巧的是这飞持续了不到一秒钟便向地面斜刺下来,直奔那些杂乱无章的砖块而去,右脚的踝侧、膝盖还有手掌全都皮开肉绽,血如雨下,他撑着站起来,倒不觉得疼,只是看着一处两处三处的伤口觉着奇怪,怎么全在右边,难道留着左手左腿左脚集体等待下一次?旁边有人路过,连忙拿出电话准备把110120都喊来热闹一下的,可是看他竟然自个站起来了,很是失望,只好过来帮忙扶一下车,又看他身上多处破皮出血了,就问要紧不?还能不能骑?他一伸手看平时难得一见的皮下肉层道:我没事,不知道车行不?踩油门了竟然也还能响,就道:车也没事,谢谢你啊。那人受之有愧道:不谢不谢,以后注意点。弓长加油门歪了几下又继续上路了,那人回头恨铁不成钢地踢了灯柱一脚,心里道:再粗点多好。
点点过来看了他这样子很是心疼,虽然他还摆摆手笑着说没事没事,她却是难过得眼泪都快下来了,赶忙拉着他去了校卫生室,医生看了伤口说是没多大事,清洗干净涂了些红药水就算医治告成,问他是怎么弄成这样的,他老实道摔的,医生问怎么摔的,他道:这老下雨的心烦,刚跑操场上看竟然有条鱼在那里游了,一气之下去跟它摔跤,结果我输了。医生听得眼都大了,差点误把红药水当红酒倒自己嘴里,道:你该去大医院看医生了。点点说他开玩笑呢,代他道过歉,一起出来,埋怨道:下雨就不要过来了就是了,还非得自己骑车,也不小心点,看摔成这样,我看看。弓长伸手过去,点点接了拿手指沿伤口边缘在上边浮着画了一圈,道:摔成这样,疼不疼?弓长道:你不心疼它就疼。点点道:我当然心疼了。弓长道:那就不疼。点点笑一下,轻牵了他的手道:下次不许再这样了,以后要过来得先打声招呼,等我批准了才行。弓长道:啊?现在就管的这么严了?点点道:那是,现在不管严点,以后你就让别人管你去吧。弓长道:那还是严点吧,我习惯习惯就好,耐高压。点点蜻蜓点水道:哎,现在分文理科了,你们文科班女生是不是特别多啊?弓长心知肚明道:那还用讲?跟原来简直不能比,多的跟平时马路上的车一样,川流不息。点点道:那你?弓长笑道:我目不暇接。点点哼一声,作势要将他手甩开,弓长立刻但是道:但是,你是下雨天吃饱了没事稀里糊涂撞灯柱的那车,只此一辆。点点笑过,两人一起轻倚在楼前的阳台上,看着面前漫无边际的雨,一根一根落下仿佛千万条抖动的线,抵达地面后编织成那样宽阔那样清澈的布,流动的布,流过楼下的台阶,流过草坪边的小广场,流过院墙的大门,流过寥无几人的街道,流过被别的楼挡住的不知哪里,流进点点的嘴里,说:我觉得我们俩就像是两滴从天而降的雨。弓长皱眉道:嗯?愿闻其详。点点道:你看这从天上不知哪里随便落下的雨,本来素不相识,到地上后融合在一起,然后一直流淌下去,可不像人生吗?陌路相逢,然后牵手一生,一样的。弓长死脑筋道:我记得你来我们班上的那天是个大晴天,没下雨的。点点恼得捶他伤口道:你这猪脑,不会想像一下吗?弓长并不躲闪,龇牙道:我可不敢这样想,雨那样多,到地上了谁知道那一滴是你,如果我非得是雨,我希望你是刚好经过的一把伞,我就落伞上面了。点点道:你从那么高的地方落下来还不得在伞上砸个稀巴烂?弓长援引身上伤口现身说法道:稀巴烂就稀巴烂,只要不是砸在别的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