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别苑，千选万选，我挑出一个紫檀云纹盒子，用柔软顺滑的丝绸铺满底部。接着，再小心翼翼地将匕首放在里面，双手合掌，心中默默念叨一番。
玲巧纳闷道：“不是应供在外面么？小娘子为何收起来？”
我摇摇头，心中叫苦不迭，继续祈祷默念。
花涟推门道：“小娘子，来……来客人了。”
我皱眉，转身问道：“谁来了？”
问完话，有把甜糯糯的女声自屋外传来：“都是一家人，你们别瞎忙乎了！”
一家人？
花涟为难地说：“是元帅内宅里的两位娘子。”
完颜宗翰的小老婆？她们登门而来，究竟有何目的，难不成是为了给图克娜雪耻？
我不再思索，吩咐道：“先叫秀娥招呼着，你们来给我梳妆一下。”
出卧房时，我问了句：“那两位娘子，很受义父宠爱吗？”
花涟道：“蒲察氏颇受宠爱，不过近两年却不及顺德帝姬。”
我微惊，“顺德帝姬？义父娶了一位宋室帝姬？”
她点点头，扶我踏出房门。
还未进前厅，一股浓烈的脂粉味便窜入鼻中。我下意识的举起绣帕，心下微微不悦。
转眼已踏入厅中，两个如花似玉的女人正谈笑甚欢。秀娥刚给她们上完茶，笑眯眯地侍立在一旁。见我出来，她忙迎上来，笑道：“小娘子来了。”
我笑一笑，目光轻轻一扫，却见一堆仆妇丫鬟挤在屋中，围在自己的主子周围殷勤献媚。
“突然来访，你不会觉得我们冒昧吧？”
说话之人，腰细如柳，秀丽温婉，定是那位顺德帝姬。我颇为意外，只因从她的脸上，寻不到一丝远离故土的哀伤。反而瞧她眉眼俱笑，下颌丰润，似乎日子过的极其顺遂。
我径直坐下，秀娥递来一杯茶，正欲开口介绍，我已含笑道：“顺德帝姬大驾光临，我等荣幸还来不及，岂会觉得冒昧。”
她微露得色，向身旁的蒲察氏道：“瞧瞧，我们大宋女子，又有眼力又会说话。”
蒲察氏体格较大，脸庞却极为美艳。只见她凤眼一扬，嗤笑一声道：“若是不会说话，当年怎会以八岁的年纪，勾住咱们郎君的心呢。”
我面色微沉，她咯咯一笑，朝外唤了声：“摇都，快进来，给你这位姐姐请安。”
正犯疑，门外突然冲进两个小儿，先后扑进蒲察氏的怀中。泰阿丹处在门外，怯怯地瞅我一眼，深感无奈。
玲巧凑唇道：“敢情是把儿子都带来了。”
屋中顿时一团喧嚣，眼见我眉心渐渐聚拢，秀娥尴尬地笑了笑，悄悄抚了抚我的肩膀。
顺德帝姬指着其中一小儿笑道：“这是蒲察姐姐的儿子摇都。”
蒲察氏抿唇一笑，望着另一小儿，笑道：“秉德，来来来，这小姐姐是你翁翁收的养女，你快去叫声姑母。”
翁翁！这个唤作秉德小儿竟是完颜宗翰的孙子！
我心中莫名燃起一团怒火，她们将这个已是小大人儿的秉德带来是何意，是想提醒我完颜宗翰的年纪完全可以当我的爷爷么？
秉德眨眨黑溜溜的眼珠，扬着下巴道：“原来你就是颜歌啊。”说着，又环顾四周一圈，啧啧道：“不错不错，翁翁对你真好，一个人住这么大的院子。”
我淡淡一笑，听不出他是否话里有话。一旁的摇都打量我几眼，倏然大叫道：“是你！图克娜姐姐说你是狐狸精！”
他虽说的不流利，汉话中夹着女真话，基本大意任谁也可以听懂。有人掩嘴偷笑，有人愤然不平，有人索性装聋作哑。
我强忍怒气，起身不疾不徐地说：“大家也算见过面了，待义父日后归来，我会好好跟他说……”我停一下，加重了口气，“说夫人是如何悉心教子，对歌儿百般热情，想来义父一定深感欣慰。”
点着檀香的卧房中，我沉着脸盘腿坐在榻上。秀娥带着歉意进门，安慰道：“无知小儿的话，小娘子别往心里去。”
我冷笑几声，“就是小儿才说真话，姑姑别以为歌儿不懂女真话。一个小儿会有这种想法，不是有人刻意教他，便是那府里的人乱嚼舌根。他们这是要做什么，以为我是好欺负的么？”
玲巧亦是愤愤不平，“瞧蒲察氏的张狂样子，有儿子了不起？居然还带过来耀武扬威。”
我轻哼一声，望着博山香炉中缓缓升起的轻烟，心里慢慢渗出一点点凉意。
而且，还见了完颜宗翰的孙子，那个与他面相有五六分相似的完颜秉德……
那小儿，个头都快和我一样高了……
会宁的夏天去的很快，天气由热渐渐转凉，黄昏日落时更是寒意沉沉。我带上一件绣着茶花的披风，牵着小奴走出别苑。
秀娥叮咛道：“早点回来。”
我笑应一声，心里暖暖一荡，她们对我都是极好的。起初我以为她们只是出于本分，后来相处了许久，才发觉早已超过了主仆之情。她们是真心待我，真心怜惜我这个身在异乡的小姑娘。
随意走了会儿，正欲扬鞭打马，身后忽然有人唤道：“颜歌。”我转身一瞧，既意外更无奈。
高坐在马背上的小儿，正是令我敬而远之的迪古乃。
我勉强笑道：“真巧，此时正值晚饭时分，你怎出了城？”他答非所问道：“今天有人去闹你了？”
我纳闷，迪古乃指一指别苑，解释道：“今儿瞧见粘罕府中的车往你的住所去了，粘罕不在会宁，肯定就是他的妻妾了。”
我心下微叹，心情有几分郁闷，连迪古乃都看得出那些女人来者不善，那就不是我自己想得多了……
他见我闷闷不乐，出声笑道：“怕什么？我瞧你不像是会让自己受委屈的人。”
我转一转眼珠，疑问道：“你是说我很凶悍？”
他靠近我，突然伸出手，扯一扯我衣袖，咧开粉嫩的双唇，嘻嘻笑道：“谁说姐姐凶了，姐姐最温柔了。”
我眩晕，望着他摇头晃头的可爱模样，一时间竟有些反应不过来。或许，我不该去想他的将来，毕竟今时今日，他只不过是个孩童，与孛迭乌禄一样可爱的孩童……
注释：翁翁即爷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