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一切准备妥当。
何妙青果然生了一双巧手,裁制的舞裙和我心中所想几乎无差。嫣红齐踝双层长裙,宽大的喇叭式双袖,稍稍盖过手肘。苏缎外裙上以金线绣了几朵饱满多姿的山茶花,多层裙裾上缀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色琉璃珠。内里是一袭轻薄的红色月影纱,散发着一股幽幽的香气,只是微微靠近,便觉得要醉了。
换上红舞裙,我掀开罗帐,赤着脚旋转着出来。花涟与玲巧嘴巴大张,结结巴巴地说:“小……小娘子……”
我嘿嘿一笑,吐着舌头笑问:“如何?”
“美!”
她俩颤着声音点头,我满意一笑,自顾在镜子前打量起来。
堕马髻梳得一丝不苟,并不插其他钗环,只簪一朵硕大的殷红牡丹。眉心上开着一朵血红的金边梅花,此乃效仿盛行于南朝的梅花妆。卸下玛瑙耳环,再往朱唇上抹一滴晶莹的蜂蜜。一切皆以红色为主、金色为辅。洒脱的吉普赛舞就是要极尽奔放、热情似火!
玲巧笑说:“小娘子,这……这也太像嫁衣了。”
我低头打量道:“没办法,我要跳的舞只能穿红色衣裙。”
花涟无奈叹气,门外有人喊道:“郎君请小娘子过去。”
心里隐隐有几分紧张,毕竟有那么多权贵在场,这和从前在大学登台表演截然不同。而且又没有现代乐器伴奏,舞步的节奏感较难掌握。
我问:“姑姑是不是在宴会上忙?”
花涟道:“是呀,小娘子说要乐师们排练曲子,姑姑下午就在忙着这事呢。”
我点点头,提着舞裙迈出房门。
念及一事,我突然脸一红,问道:“迪古乃……迪古乃和乌禄来了吗?”
花涟笑道:“来了来了,两位小爷一早就来了。”
穿桥而过,宴会上的丝竹乐声渐渐清晰。花涟和玲巧小心翼翼地扶着我,面色颇为紧张。我笑斥道:“你们做什么如此紧张,我又不是要去刺秦王。”
玲巧低声怯怯道:“小娘子其实不必逞强的——”
“狐媚!”
玲巧话音未落,便被乍然出现的图克娜冷冷截住。与她并肩而立的妇人,我曾在府中遇见过,据说是原辽天祚帝的萧元妃。当年女真灭辽后,她被完颜宗翰收进府中,可谓备受宠爱,与蒲察氏平分秋色。
我细细瞧了几眼,心想难怪完颜宗翰宠爱她,连我见了这样妩媚温柔的妇人,也不禁想要怜惜亲近。只是不知为何,她神情略显落寞,眉间隐有愁澜。
我不愿与图克娜费舌,只给她了一个嫣然而又森冷的笑容。她微微色变,萧氏拉住她的裙角,轻轻劝道:“咱们回去吧。”
我浅笑道:“见过夫人。”
萧氏怔一怔,随即朝我淡淡一笑,侧身让路。
走远后,花涟说道:“小娘子仿佛挺喜欢萧氏,方才那一声‘夫人’,可是给了她极大的脸面。”
我正欲回话,只见秀娥笑吟吟地迎了上来。便收回思绪,定了定这颗紧张的心。
秀娥摇头笑叹:“真美。”我抿嘴笑道:“可以让乐师们先进去了。”
顷刻,宴会上悠悠响起一连串笛音,这是我设计的进场乐。希望这清扬静谧的笛音,能令殿中五大三粗的男人们安静下来。
脱下绣鞋,戴上红色面纱。厅中的嘈杂声渐渐消失,一曲如泣如诉的《昭君怨》取代了笛音,婉转而起。我牙关一咬,旋身步入筵席。
乍然出现一个红衣女子,舞裙又如此奇怪,在场之人无不闭上了嘴巴。我微微一笑,双手轻轻提起舞裙,径直朝殿中主位翩然舞去。完颜宗翰春风得意,正举杯和希尹喝酒,待撞上我的目光,他笑容逐渐敛去,右手握着酒杯,停在半空中,面色疑惑而又夹着点难以置信。我心中偷笑,他定是觉得眼神熟悉,却又不敢相信是我。
故意给他抛了个媚眼,便转过身子不再看他,却对上了迪古乃那双黝黑深邃的眸子。面纱下的我仍是轻笑,不知眼里是否也带着笑意。相视几秒,岂知他的脸色越来越差,毫无一丝笑意。
我心中疑惑,但也不能多想,旋转一圈后倏然跪倒在地,斜卧着俯身作低泣痛心状。红裙全部铺展开来,如一朵娇艳似火的高傲牡丹。上身后仰,双臂高举,似昭君在边疆遥望故土、举袖拭泪。
起身后的舞步便轻快热烈起来,琴声止住,筝声清亮而起。但因顾虑他们的观感,我省掉了吉普赛舞中经典的脚尖踏步击地动作,更多地使用手臂、手腕、腰肢和脚踝,尽量添了几分柔美婉转。幸好平时常常出城骑马,偶尔跟着完颜宗翰弯弓练刀,到不至于气息不足,硬是原地连续旋转了十几圈。火红的裙裾高高扬起,飞舞得如冬日吹落枝头的点点梅花,又似天边燃烧的绚烂晚霞。
座上已响起几声喝彩,我却丝毫不敢松懈,努力稳住双足,生怕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岂不功亏一篑!
为了缓解头晕,我慢慢俯下身,卧在地上,仰面抱头抖胸。然而,与我仅有两步之隔的完颜宗磐,却发出一阵咽下口水的声音。我顿时无语,在地上翻滚几下,这才远离了他
数秒之后,筝声断,激昂跌宕的琵琶声响彻大厅,正是描写项羽刘邦垓下之战的《十面埋伏》。选取了其中音浪最富于变化的一节,声声急促,跌宕起伏。而我再次起身的瞬间,伸手拔下发钗,一头柔顺青丝霎时如瀑布般垂落至腰间,牡丹随后落在掌心中。座上阵阵掌声接连响起,我却逐渐有些吃不消了……
撩发,右腿高高划过,提裙左右侧转……
一个回旋后,琵琶声已渐渐放缓,若有若无地缠绕在横梁之上。我双足灵动地奔向完颜宗翰,几近消失的琵琶声却骤然高亢起来,似欲飞出屋顶奔月而去。然亦是瞬间,便陡然消失,只留一声意犹未尽的余音回绕在耳旁。
手指轻动,面纱滑落,我单膝跪地,双手将牡丹举至完颜宗翰身前,垂目婉笑道:“谨以此舞献给义父作恭贺之礼。”
座上阵阵愕然惊呼,眼前的完颜宗翰亦是既惊且喜,赞叹和惊艳尽数流于眼角眉梢,一时竟忘了扶我起来。
左膝渐渐酸麻,秀娥上前提醒了他一句,完颜宗翰这才回过神,大笑着走下台阶。
他伸出双手将我扶起,目光炯炯地凝视着我。我低下眉,害羞道:“看什么看?”
他轻轻抬起我的下颌,眯起双眼笑道:“可不是左看右看都看不够,又是唱曲又是舞蹈,你究竟还有多少惊喜,瞒了我多少秘密?”
堂下,完颜昌与完颜宗磐齐声笑道:“真是令人好生羡慕,敢问小娘子可有同胞姊妹?”
有也不会嫁给你们!
完颜宗翰松开我,侧身摇头笑道:“歌儿乃家中独女,叫你们失望了。”说完又招来秀娥吩咐道:“送小娘子下去更衣。”
我顿时如逢大赦,转身朝众位宾客礼貌地点了点头,便急忙跟着秀娥下去了。
“阿嚏!”
夜色渐浓,温度愈发低,刚刚跳舞出了许多汗,此时突然走出室外,喷嚏一个连一个。秀娥责怪道:“怎么没给小娘子拿件披风?”
话音方落,只见石桥上,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却是迪古乃。
我心纳闷,紧走进步,笑问:“迪古乃,你一个人杵在这儿干吗?”
他望着我不语,低头睨了眼手中的披风。我恍然大悟,心下竟漫过一缕欢喜与甜蜜。
秀娥带着花涟玲巧先离开,我自觉地从他手中接过披风,系在自己身上。
抬头时,却见迪古乃怒气冲冲地盯着我裸露在外的脚踝。我下意识地动了动双脚,不知想要躲避什么。
“笨女人!”
他猛地爆出一声怒吼,黑眸里燃着熊熊怒火,“你是不是脑子有点傻?你是不是想让所有人都惦记你的美貌?”
我张了张嘴,旋即笑一笑,拍着他的肩膀说:“你多心了,我是粘罕的义女,谁敢打我的主意呀。便是大金国的皇帝,也总不敢和粘罕抢人吧。”
迪古乃脸色一沉,嘀咕道:“又是粘罕。”
我“啊”一声,正想追问,他又冷冷扫我一眼,说道:“你如今才十三,粘罕多大了?他还护得了你多少年?”
我微微一愣,心里有些酸楚,嘴角无奈一笑,“说不定再过几年我都嫁人了……”
“嫁人?”
迪古乃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正好压在镶金玛瑙手钏上,硌得我有些疼,“你想嫁给谁?”
我连胜呼痛,他忙松开我,又道了句:“你明白的,合剌对你有意。”
我不以为杵地说:“他对我有意是他的事,与我有何干系,反正我又不喜欢他。”
迪古乃眼睛一亮,脱口道:“真的?”
我点点头,一时有些得意忘形,“我颜歌喜欢的男人,一定要能文能武,有高大伟岸的身躯,优雅不凡的谈吐,以及宽广如大海的胸怀。”
说毕,我露出一抹忧愁,嗓音亦渐渐低迷,“而且,我不希望他还有别的女人。”
迪古乃皱眉道:“这是什么谬论?”
我讪讪一笑,扯开话题,问道:“你个小鬼头,竟然也是个小八卦,怎就瞧出了合剌喜欢我?”
他眉头未展,淡淡道:“我与他朝夕相处,自然能瞧出他的心思。”说完,他严肃地望着我,认真道:“以后,给我低调一点。”
我咂舌,伸手捏一捏他鼻子,斥道:“小鬼头,竟敢这样和姐姐说话。”
他放缓脸色,目光飘向满天星子,“你以为合剌性子好,将来就不会强迫你?一旦他登上皇位,还有你说不的机会吗?”
我闻言吃了一惊,迪古乃竟猜到了合剌最终会继承皇位!
他淡淡看我一眼,面上无一丝波澜,“这只是我一己之见。今上没有弟弟可以继承皇位,只能传位给子孙或是其他人。宗磐虽是今上嫡长子,血脉正统,但他狂妄自大,树敌过多,难以得到支持。而另外两位威望与战功并重之人,便是你的义父和我的父亲。不过,他二人若想登帝位,只能靠强权与兵马,名不正言不顺。若想平衡各方势力,只能共同推举合剌为储君,毕竟……毕竟合剌年幼易掌控,总比皇位落入今上一系要好……”
如此详细精准的分析,这个九岁小儿的心机,该是有多深?
我低低道:“这些话,你告诉过旁人吗?”
他轻轻一笑,却是丝毫没有温度的笑容,“我又不傻,当然不会乱说。”
我“嗯”一声,鬼使神差地说了句:“我知道了,我听你的,以后尽量不引人注意。”
迪古乃开心一笑,牵起我的手,说道:“我送姐姐回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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