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斯嘉和唯伦出来时,明静的心狂跳起来,结束了?斯嘉说了些什么?张浩听到了些什么?他信了吗?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此时?
斯嘉几乎没有力气去看明静的眼睛了,她知道明静在外面一定要急疯了,但她没有办法,她的心脏,活跃的让她快要支持不住了。低下头,斯嘉慢慢走过明静身边,用手捏了明静的手一把,张浩不动声色地跟在后面,把这一切收在眼里,他停在审讯室门口,对唯伦说:“带她回去休息一下吧,明天再继续,明静你在这等我一下。”明静愣住了,张浩不给她机会说话,直接对路过的李矛说:“带刘嘉来。”
唯伦明白过来,他牵着斯嘉的手准备离开,心想,该来的,总归要来。明静的脸色有点变了,她好像要过来拉住斯嘉似的,茫然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是张浩,伸手后面拽住了她。
“等我。”张浩的口气不容置疑。这下明静完全听懂了,她一言不发地坐在走廊边的椅子上,面如死灰。
刘嘉来的时候斯嘉已经走了,只见到了走廊上呆呆坐着的明静,她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为了张浩。而明静则只看了她一眼,就直接把眼睛移开了,如同她完全不存在。慢慢走过明静身边时,刘嘉感到,她整个人就好像冬天街心公园里的钢铁雕塑,冻在了椅子上,周身不断散发出阵阵透骨寒气。
又坐到了张浩的对面,刘嘉已经习惯了这种局面。虽然只有一次,也已经教会她许多东西,她不再是当年的刘老师,张浩也已经变成了李矛口中的张大。
“把案发那天的情况说一遍,详细点。”张浩完全是公事公办的架式,此刻他不认识刘嘉,只当她是个标准嫌疑犯。
刘嘉知道这一天始终要来,她在前一天晚上就已经打好腹稿。
那天天气很闷,刘嘉的心情也一样闷,好容易熬到下午最后一节课上完,回到办公室,她已经全无力气了。这段时间,镇上的人对她和秦苏的关系议论纷纷,背后什么难听的话都出来了,尤为可怕的是,宋宁也知道了,当然他会知道,他既不聋也不傻。
宋宁更加频繁地给刘嘉购买各种衣物并要求她穿戴上,更加频繁地带她去镇上的亲朋好友家做客,更加频繁地在家里招待各路生意上的伙伴。宋宁的反应是纯粹大男子主义的反应,他在昭告全镇上的人:刘嘉是个漂亮女人,但这漂亮女人的主权,属于我宋宁,别抓住点小辫子就他妈的在背后乱嚼舌头,也别以为有的人用点小伎俩就能夺走她,这是表面上的反应。私底下,他却一句话也没问过刘嘉,他狂妄的自尊不允许他这样做。他只是尽可能地占据了刘嘉所有的时间,只要他留在小镇,刘嘉就得留在他身边。宋宁自己认为觉得这样就已经很给刘嘉面子,也很给她父母面子了,同时这也代表着所有他能给她的爱了。
然而,面对这一切,刘嘉除了空虚与难堪,什么也体会不到。每一次被迫打扮得像个玩偶出现在众人面前展览,看到别人看她的眼神和他们转过身去切切私语的样子,她就恨不能直接在地上打个洞,或者干脆从楼上跳下去算了。她明白这不是爱,是惩罚,宋宁在惩罚她,只是他并不知道。当然,这全是他姑妈宋西的主意,唯有女人最明白女人。刘嘉忍受着,她知道自己犯了错,人前人后,她没抱怨过,这是罪,她得受。唯一一次落泪,是在父母面前,当然他们并没有询问过她什么,更不曾责怪她,自己的女儿呀。可是母亲并不理解她,刘嘉十分清楚地知道,甚至她有些埋怨女儿。自然应该被埋怨,刘嘉明白,父母没有敞开来说她,因为面子对这个家来说,是必须里外兼顾的。
可是最可怕的时刻,是上课时站上讲台,面对自己的学生,面对斯嘉,面对张浩,这是回避不了的。张浩很久没去刘嘉家里吃过饭了,刘嘉叫过他一次他拒绝了,她就再不敢叫他了,他瞟过来的眼光让她发憷。唉,老师倒反过来怕学生了,刘嘉想。谁让自己有错在先呢?错,真的是错了吗?都这个年代了,这件事真的是自己错了吗?爱?真的是爱上秦苏了吗?见过几次面,几次深谈之后,就真的爱上他了吗?悔?真的后悔嫁给宋宁吗?如果自己爱的是秦苏,那么宋宁算什么?自己把他和他的家族置于何地?在这个小镇,他们不是可以任由自己胡来的软柿子。离婚?真的跟宋宁离婚?他一定会认为自己被带上了绿帽子还给人甩了,决不会任由自己简简单单地离开,他一定会想尽办法报复自己和秦苏,甚至包括各自的家庭,想到这里,刘嘉不敢再深想下去。
今天中午刘嘉给张浩带来了饭盒,张浩手里拿着块面包,嘴里嘟哝了几句,从她身边走开了。捧着热气腾腾地饭菜站在办公室门口,路过自己身边同事的眼光让刘嘉觉得自己除了犯傻就是丢人现眼。好容易挨到人都走光了,她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盯着窗外,饭盒里的雾气窜上来,把靠近的窗户玻璃遮掉了一半,树叶从另一半里透出来影子来,带着不明不暗的神情偷偷向屋里看着,空气灰扑扑的,带着甩也甩不掉的潮气,就像此刻刘嘉全无生气的脸。
下午的课刘嘉不知道是怎么挨过来的,站在讲台上,机械似的。刘嘉是真伤心了,也觉得羞愧。莫非她真就错到这个地步了?连张浩都看不起她了?她慢慢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眼睛无意间往窗外一看,斯嘉瘦弱而倔强的身影正在教学楼边徘徊,时不时将目光投到她办公室与大门处。刘嘉眼眶有点发热了,她想这真是作孽,难怪亚平要恨死我了,一下子带走了她最爱的两个人的心,只不过一个是因为爱,一个是因为恨。
刘嘉有意识地在教学楼门口停留了一会,跟几个老师打过招呼再走。她走得不急不忙,好让身后那个小影子能跟得上。这一天是让人烦闷的一天,所有的心事都在沉默不语的脚步声中发酵。终于到家了,刘嘉不知道这场默剧要演到什么时候,这一路上,又招惹了多少爱八卦的目光,她打开家门,放开嗓门叫了一声:“宋宁,我回来了!”几乎能听到后面传来的满意的叹息声,带着心酸,刘嘉关上了家门,虽然她身陷囹圄,但至少斯嘉解放了。
奇怪的是,没有回答的声音,只有饭桌上的一张纸条等着她。她不用看也知道,急事,速归。心里轻松了下来,人也放松了。
一个人在屋里,手里握着杯香气四溢的绿茶,刘嘉觉得这一天自己总算又活过来了,也算不赖,开头不太好,结尾倒顺利,想到秦苏从远方给她带来的围巾,她甚至笑出来了。为了不让宋宁发现,她把这宝贝小心地藏进了衣橱深处,宋宁不会到处翻她的东西,他不是这样心细的人,只要她不戴出去,就没人会发现这小小的温馨。现在没别人,家里是我一个人的小世界,要不。。。。?
刘嘉跪在地上,从秘密据点里慢慢地抽出围巾,把脸贴了上去。这柔软的精灵,带来远方陌生的气息,但因为是有情的气息,就算陌生,也是甜蜜。想到秦苏,不由得有点担心他的腿,打篮球打到骨折,真是拼命了。不能在这个时候给他电话,更不能在他身边照顾他,甚至想他,也只有在这如同偷来般的一点时间里。握着围巾,刘嘉黯然神伤。
“就这么爱他?”张浩的声音,让刘嘉从回忆里苏醒过来。他看不得她沉醉其中的样子,他要提醒她,这是他十五年前就该做的事,可惜那时他太小,不识世事。
刘嘉屏住呼吸,心脏几乎漏跳了一拍,她被张浩一把推回到十五年后的现实中。太快了,真的太快了,十五年,一瞬间就过去了,父母皆已去世,亚平也走了,他们走之前心里对自己有多少怨恨?刘嘉不得而知,自己逃避了十五年,最终还是要来还这笔债。
“为什么不直接离婚?这也不是多么大的事吧?”李矛完全不理解刘嘉与秦苏当年的困境。婚外恋,现在根本不算个事,再离再结的人多了,犯得着这么纠结么?
是啊,要是这样就好了,刘嘉自嘲地笑了,对李矛回了一句:“死就死吧,至少死个痛快,是吧。”
张浩只看着刘嘉,他明白她当年不能那么做,如果那样,毁掉的不只有她一个人,秦苏,亚平,甚至斯嘉,她自己的父母,都不可避免地要遭到宋家的报复。这不是一般的合不来则散,她羞辱了宋宁,宋家不会就这么算了。但是看看现在,结局其实是一样的,谁也没能幸存到最后。
“我并不想破坏他的婚姻,也不想破坏我自己的。当时我想,也许只是开了个小差,只是给自己放了个长假,让自己的灵魂出去游荡了一阵子,最终,我们还是会回到正轨,生活最终还是会平平静静地继续下去。”刘嘉梦吁一般的声音让张浩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他想应该是因为这想法太不真实到几乎可笑的地步,难道宋宁和秦苏是供你玩乐的吗?你又想要宋宁给你的安逸的生活,又想要秦苏给你的激情吗?他不能理解。这样的话完全颠覆了当年刘嘉给他的印象,也许她真的是个,荡妇?张浩又开始感到胃部不适,真是该死。
刘嘉知道自己刚才的话误导了张浩,很好,她并不想解释,就这样想吧,对你有利。
张浩很想抽根烟,此刻他非常想让尼古丁冲击一下自己的头脑,李矛看来已经被刘嘉刚才的话击败了,他顾不上旁边的张浩,有点失控地叫了出来:“你说的什么东西?太自私了吧?!是不是因为他们两人不同意你的美好设想,所以你就干脆杀了他们一走了之,带走了宋宁的钱,重新开始自己的新生活去了?你简直是个”张浩在他几乎要脱口出那个词的时候,拍了拍他的手,李矛这一大篇骂让张浩醒悟过来,刘嘉成功了,她彻底变成了一个标准意义上的恶妇,只为一已私欲,毁了所有相关人士,这样的人,完全有能力做出杀人的举动,这样的人,也无疑应该认罪伏法。
李矛虽然在张浩的干预下硬生生地把骂人的话憋回肚里,但他还是按捺不住地要开口,他为自己前一天居然还因这个女人生出了一丝同情与理解而羞愧,更为身边的张大被蒙蔽了这么多年而不平,世上竟有这样的狐狸精!
“你真可以啊!知道宋西中风时住的病房隔壁住的谁吗?害人不浅啊你!”李矛终于再次开火了。
“行了!有完没完?说这个跟案子有关系吗?”张浩怒了,拉开大嗓门对着李矛就是一下子。
刘嘉静静地坐在对面,张浩不知道她听清楚李矛的话没有,她的表情一点没变,什么也看不出来。片刻之后,泪水慢慢从她的眼眶里滴落下来,一点,一点,打在她面前的桌上。她就那么睁着眼睛,毫无表情地落泪,就好像一个杯子里盛满了水,满到装不下了,最后终于溢出来了,这只是一个自然现象,完全跟她本人的意志无关。其实她并不想要落泪的,只是泪水太多了,不小心掉了出来而已。
两个大男人显得有点多余地傻在桌子的另一边。李矛感到了冲动过后的后悔,但他安慰自己,我是警察,她是疑犯!看来她是问心有愧了。
张浩呢?他心疼。他为对面那个默默哭泣的女人感到心疼。几乎不敢看她似的,张浩低下了头,盯着自己的鞋,原来鞋穿得这么旧了,鞋头上都有点脱皮了,就那么毛拉拉地刺着他的眼。无望的人生就像这双鞋,原本跑来跑去的时候,你看不见它,等你定下来,看见的,却是里外都已破烂不堪。他不知道刘嘉是怎么知道父母双亡的消息的,但他直觉感到,她早知道了,很可能第一时间就知道了。怎么知道的?他心里有个影子晃动了一下,会是她?他不能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