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点钟,该买的全部买到,食材也都很新鲜,一切完美。明静吃力地把两个塞得鼓鼓的购物袋拎进家门,开始下一步的精细工作。洗涮螃蟹,杀鱼,给虾剪须去筋,她忙得一头汗,脸上晕成一片红,全神贯注,倾尽全力。
七点钟,方姐到了,五分钟后,张浩也进了家门。一进门就闻到大闸蟹那霸道的香气,他笑嘻嘻地跟方姐打招呼:“方姐,你一来,我就有好菜了。”方姐顺手给了他一下:“你小子,多长时间没看到你了,我没说你,你倒先有理了。”明静端着装满无肠公子的盘子从厨房里出来,嘴里喊着:“小心,小心!”方姐也笑了,“算了,有人暗地里护着你,我识相点吧。”“唉哟!方姐!”明静也不干了。一时间,三人笑意盈盈,满屋子春风得意。
明静放下盘子,此时,餐桌上的饕餮盛宴已然成形,腾腾的热气带着美妙香气,刺激着家里每个人的胃口。
“先吃这个,完了再上菜。”明静如同首席大厨,对着食客解释今晚的安排,上好的女儿好,暖在温水里,徐徐散出醇厚的香气。
好了,一张圆桌,三人对坐,张浩依次把酒满上,然后举起自己的酒杯。
“方姐,我先敬你,别的不说了,谢谢你给介绍的好老婆,这些年,家里家外的照顾。”张浩眼神真诚,语气更是不容置疑,说完就是一仰头,再一照杯,空了。
“你说这样的话我还能不干吗?”方姐有些愣住似的看着张浩,见他喝完才反应过来,便也跟着一饮而尽。
明静第一次听张浩说这样的话,她有些不敢相信似的看着张浩,眼里泛出些许光来。方姐看看她,用手碰了她一下,“你不喝?你老公这么夸你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呢。”明静反应过来,不敢接张浩的眼光,低头吸干了自己的酒。
三年婚姻,甜蜜时光不是没有,只是太少,也太寡淡,淡得如同蜜里兑上了水,大量的水,到最后尝在嘴里,就只有一点点若有似无的甜味。但就是这么一丁点的甜味,明静也知足了,总归比苦味好吧,她想。至于余下的时间,她和张浩都是相敬如宾,那是真正的君子之交淡如水,但可惜,她是他老婆,所以这交情,就太不像样。
今天这样的时刻,张浩说出这样的话,尤其是在方姐的面前,让明静第一次感觉到了甜蜜,虽然这蜜里还没调上油,但至少是纯正的蜜,没掺进一点水份。她从来没有向张浩要求过这些,但并不代表她没有这样的心思和权利。我也一样是个女人啊,她想,在丈夫称赞的眼光和话语里,终于看到了作为人妻的价值与骄傲,不,我不要回报,只是想要得到你的承认,如此而已。如此看来,等待终究还是值得的,在爱情面前,我算是交足了功课吧。
明静挑的蟹果然出色,方姐和张浩吃得顾不上说话,鲜甜的滋味配上正宗的镇江姜醋,让人食指大动之余,唯有感叹造物主的神奇,一物配一物,二者缺一不可。
明静吃到一半就去厨房炒菜了,今晚她下决心要彻底发挥,将这饕餮盛宴进行到底,不留一点遗憾。方姐和张浩刚吃完蟹,热菜就开始一道道上了。蒜头炒红苋菜,干贝炖蛋,清蒸鲈鱼,炖得红通通、油汪汪的栗子仔鸡,当然,还有张浩要求的油焖大虾。
“明静,你的手艺真是没的说,张浩,你怎么还没发胖?”方姐笑着拍拍张浩。
“笑话,我就这么容易被敌人的糖衣炮弹打倒?每天五公里不是白跑的。”张浩大大咧咧地回答。
“他?也不知道一星期能回来吃几次,三餐又不规律,能胖起来才怪。”明静的声音飘出厨房,带着姜醋的味道。
“有点酸了啊,明静!今晚看来你螃蟹没吃多少,醋倒喝了不少!”方姐故意耸耸鼻子,逗着趣。
“那么喝点酒,中和中和!来来,大厨过来,我敬你一杯。”张浩打圆场了。
“哎呦明静,这是唱的那一出啊?天仙配吧!”方姐笑得见牙不见眼,难得的,张浩这么体贴,她为明静高兴。
“去去,别捣乱,我这忙着呢。”明静在厨房里也有点不好意思了,张浩从未这样表示过亲昵,她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应,特别是在方姐面前。但,这迟到的爱意无疑给了她由衷的喜悦,和最大的满足。她不出声地笑着,脸上被热气熏得红成一片,说是老夫老妻了,今天却像是新婚一般。
方姐抿着嘴,慢慢踱进厨房,从明静背后探出头来,“呵!这豆苗真嫩!全是尖子吧?”
明静带嗔的回答:“他喜欢吃呀!”
方姐拍了她一把,“别把男人宠坏了!”
明静不说话,熟练地翻了几下锅铲,方姐递给她一个盘子,若无其事地问:“今天怎么回事?张浩?没见他这么高兴过。”
“案子结了。刘嘉认了,还有,听说斯嘉也牵扯进去了。”明静不动声色地把抄好的豆苗盛进方姐的盘子里。
“什么?秦斯嘉?怎么会?”方姐吃了一惊。
“具体不清楚,反正是结案了,也算是了了张浩多年的一桩心事。”
“刘嘉要是。。。。张浩他会不会。。。”方姐一时词穷。
“他还能怎么样?刘嘉不过是过去的一个影子罢了,要是她是清白的,张浩也许还会心存旧情,现在这个偶像倒了,还是他亲手打倒的,那还有什么可说的?”明静泰然自若地说着,竭力不看方姐的眼睛,转身出了厨房,把菜端上了桌子。
方姐适时的沉默着,她看着明静,心想,这孩子真是太爱张浩了,唉!这大媒也不知道做得对不对。不过今晚的张浩,确是十分让人满意。
“去用艾尖搓搓手,不然一股腥气。”明静的声音打断了方姐的思绪,她急忙接上明静的话,“艾尖放哪儿了?我也去洗洗。”
酒继续喝着,菜一点点吃着,屋里的气氛开始也活络起来,三个人都觉得彼此亲热和睦,一派和谐。
“张浩,今天看你好像特别高兴嘛,有什么好事?要升职了?当官了?”方姐脸越喝越红,连说出来的话都带上了酒气。
“往哪升?市局又不要我。方姐,你这么个明白人,还说这些场面上的话干什么。我能有什么好事?还不是解决了刘嘉的案子。”张浩却越喝脸越白,一点看不出醉意,冷静的回答让明静心里一动,不由得抬头看了他一眼。
刘嘉这两个字似乎瞬间让房间的温度下降了,明静不肯在这个时候接话,只是拿过酒壶,往方姐空了的酒杯里斟酒。方姐顺手把明静落在耳边的一小撮头发掠到耳后,也不看张浩,接过酒杯就喝了下去。
张浩眼看着气氛尴尬起来,自己先笑了。“没事,我不是十五年前的那个毛头小伙子了,这点事,你们也太紧张了。来来,明静,别光顾着倒酒,把这虾给方姐挟几个,你的拿手菜,而且我觉得你今天还有点超水平发挥的意思,不错。”说完,自己先挟了一个进口。
明静也笑了,顺着张浩的意,给方姐布菜。这下好了,屋里的温度,又缓过来了。
“其实,你们不说我自己也知道,这些年,我对她。。。。,不过都过去了,她自己认了罪,我还能有什么念想?我到底是个警察。方姐,说起这个,倒好像是真对不起明静了,你帮我敬她一杯,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以后,我们好好的过。”张浩不急不缓地说。本来两个女人以为这个岔已经过去了,没想到他自己反倒又提起来了。方姐细细地看了张浩一眼,明白他不是开玩笑,就真的对着明静端起杯来。明静听着张浩的话眼框就开始红了,真等到方姐把杯子对着她,她简直就忍不住了,掩饰般地起身开口:“张浩你开什么玩笑,让方姐给我敬酒?看来你酒也差不多了,我去端汤,给你醒醒酒。”刚进厨房,泪点就落在了衣服上。
“什么汤?”张浩在身后问。
“你怎么也进来了?让方姐一个人坐在外面多不好意思。”明静难得地慌张起来,脸上的火直烧到心里。
张浩拍拍她的肩膀,并不说话,从她背后拿了只汤勺,出去了。
明静咬着下嘴唇,差点傻笑出来,出丑!她想,谁能想到万事得体的明静竟然躲在厨房里又是哭又是笑的,更别说外面还坐着两个人了!她捂着嘴,定了定神,又用水冲了冲脸,才端着汤出来。
外面的人体贴地都不看她,只盯着她手里的锅。
“好汤!闻到鲜味了都!”张浩夸张地叫了一声。
“果然是!明静,这是你的秘密武器吧?”方姐不让张浩专美于前,也夸了一句。
“什么呀!也就是鸽子汤,放点笋,再加点杏鲍菇而已。”明静不好意思地说,她不知道今晚自己是怎么了,常常害羞,频频脸红,像个新嫁娘。坐在对面的两个人都对她太好了,处处宠着她,时时顺着她,明静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体会到女主角的感觉,太美好了。
人总说美好的事物不能长久,果不其然,就在这时,干扰来了。张浩的手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来,对着明静苦笑了一下,“我已经改成震动了,可它就是没完没了,停不下来。”
明静宽容地说:“没事,接吧,在自己家里,这么拘束干嘛,方姐又不是外人。”她慢慢把汤放在桌上,缓缓坐了下来。
张浩只是听着,手机那头的似乎有点着急,连珠炮般的,张浩脸上一点看不出变化来,方姐轻咳了一下,伸手挟了点菜放进明静的盘子里。
“好了知道了,没事,也许是有一方记错了,没事,我明天再查查看,现在也不早了,你收拾收拾,回家休息吧。”张浩最后终于说了一句,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什么事呀?”方姐若无其事的问了一句,眼睛只盯着桌上的菜。
“破事,我让李矛给这案子写个报告,等明天交上去,就完事了。谁知这家伙说法医报告跟我们这边的报告有点出入,”张浩十分平静,完全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有什么问题?”方姐有点好奇。明静挟了一块干贝放进嘴里,味道一般,也难怪,吃过螃蟹,再吃什么菜都没有鲜味了。
“李矛手里的法医报告上记录宋宁的伤口是在右边的太阳穴,他说他记得我们这边的报告上记录的是左边的太阳穴。按刘嘉的说法,她攻击宋宁时是面对面的,她是左撇子,左手拿石头,伤口应当在右边,这就跟我们的报告有点出入了。可那份报告锁在我办公室抽屉里了,他拿不到,没法核实。”张浩看上去也是一脸疑惑,他接着说:“那报告我记得,的确好像是写着伤口在左边,真是奇怪。”
屋里一边寂静,一时间没人说话。方姐看看两人,不知道如何化解这气氛。最后还是张浩开了口:“怪我,怪我,好好的,说这个干吗。工作上的事,不应该带到家里来。来来,我们继续。方姐,你的酒量可是有所退步啊,是不是最近锻炼机会太少了?”
方姐有点尴尬地笑着拿起酒杯来,酒有点凉了,喝起来,不是那样醇了。明静醒悟过来,拿起酒壶准备去厨房温酒。
“别别,你坐着,忙一天了都,我来我来。”张浩起身赎罪似地接过酒壶,进了厨房。
“这么说,这案子一时还不一定。。。”方姐的话还没说完,明静立刻就堵了上去:“不,这案子结了,没得翻案。”语气之狠,方姐为之愕然,她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明静,觉出了一丝陌生。明静话一出口,立即后悔,只可惜说出去的话,是泼出去的水。当下明静惟有拉过方姐的手:“对不起,方姐,一说起这件事,我就控制不住自己了。”语气里全是息事宁人的退避和忍让,方姐不由得忘记了刚才的话,再次在心里为她抱起屈来。
“我明白,我明白。你放心,不管这事最后怎么样,张浩今天说要跟你好好过,我就是见证人,以后他要是再有异心,我。。。。”方姐的话还没说完,张浩端着酒从厨房出来了,无疑他也听见了方姐的话,尴尬地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温热的女儿红在他手里冉冉地散发出馥郁芳香,但明静闻来,却唯有酸味而已。
方姐走后,张浩独自一人喝完了剩下的酒,明静则默不作声地在厨房里洗碗,刚才的一切,如同黄粱一梦,现在梦醒人散,屋里冰凉清凄。张浩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明静身边,给她递上擦碗布,明静一回头,吓了一跳,手里的盘子啪一声落在地上,碎了。
“唉!看来今晚总是我扫兴!”张浩无可奈何,他的确是想做点什么弥补或挽留这难得的温馨,但做出来就尽是错,果然有心栽花花不开,刻意为之不可取。
明静勉强地笑了一下:“好心办坏事,说的就是你。自己闯的祸,自己收拾吧。”
张浩像个听话的孩子一样乖乖地去拿扫把了,明静不作声地看着他的背影,牙关不自觉得紧咬到全身都酸痛起来,半天才回过头去继续洗碗。窗外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风吹过树枝,魅影重重。月亮一半隐在云层后面,如同一个独眼巨人,眯缝着眼睛,审视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