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三天的阴雨终于结束,空气滤过般的清爽凛冽,李矛忐忑不安坐在值班室里,备受煎熬。他想这世界真是莫名其妙,该有的没有,不该有的倒一大堆。人心如此可怕,算计你来算计他,最后,却总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不过,就算是这样,长江后浪依然推前浪,人人争先恐后,唯恐迟了便是给他人做嫁衣裳。真有精明人,却还是做着糊涂事,以为可以瞒天过海,混水摸鱼,不料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因果报应,丝毫不爽。
渐渐等得心焦起来,于是李矛摸出一支烟来打发时光。火光在黑暗里一闪一闪,让他想起自己小时候在田野里见过的萤火虫,小小的身体,微微的光芒。它们一生不取食,或者仅仅食用花粉及露,真正清风玉露,高雅怡人。不过,据说萤火虫发光的目地除了求偶和族群之间沟通外,还有着警示的作用。若是有不解其意的生物误食到它,便只有死路一条了。李矛对着天花板大力喷出一团浓雾,心想看来无论多么美妙的事物背后,都有着不足以对外人道的可怕用心。
忽然李矛从椅子上直起身向窗外看去,真的来了,来了。一个黑影慢慢地溜进了大院,李矛坐在三楼值班室的靠窗位置,看得清清楚楚。他猛地掐灭了手里的火光,悄悄站了起来,贴在墙角,一边观察着那个影子,一边拿出手机。
“喂?张大?你预料的没错,人是来了,不过看不清是不是。。。。,你到哪儿了?好,好。”李矛挂断电话,发现自己手心里全是汗,身上却一阵阵地打着寒战。其实刚才他完全看清了那人是谁,月光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但他不敢相信,更不敢在电话里说出那个名字。是啊,张大,你是对的,在这个位置上干久了,对人性难免感到过于失望,也不再会相信自己看到和听到的东西了。世上最可怕的不是人与人之间互相猜忌,而是最后事到临头,发现自己猜中的,是彻彻底底,完完全全的真相。
熟门熟路,人进到了三楼刑侦队,很快,到了张浩办公室门口。掏出钥匙,打开房门,动作娴熟,一气呵成。无声无息地掩上门,进到屋里,准确地找到抽屉,快速翻找,急切的心情一望而知。
片刻后,显然是找到了,人停下手来,端详着手里的案卷,一张一张,仔仔细细。嘴角慢慢挂上了笑,右手却毫不犹豫地拿出打火机来。
值班室里的李矛脸已经要贴上监视屏了,汗珠一滴滴地打在地板上,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但张大说让他就呆在这房间里,目前他就只有服从。
案卷终于烧了起来,李矛怵了,戳在了椅子上,一动不动。怎么就烧起了?我就这样让火烧下去吗?火光将那人的脸映得通红,火舌舔着纸张,无疑那里面记载的故事正在渐渐淡去,最终完全消融殆尽,留下一小堆微微冒烟的灰烬。屋里门窗紧闭,所以那灰显得那样安宁,一动不动,只是默默趴在地上,代表一切毁掉的过去与记忆,偶尔闪过一丝光亮,但最终归于黑暗。
好了,完成了。月光透过窗户,投射到屋里,背对着窗外的人影无声地站了一会,似在对着灰烬哀悼,又似在庆祝胜利,不过脸上的表情看不清楚,所以李矛只能在心里揣测。他仍然坐在值班室的监视器前,一动不动,虽然心里炸开了锅,但是张浩给他下的命令很清楚,只是监视,不要行动。
扫完灰堆,人准备离开了,哪里来的回哪里去,打开门,从监视器上消失了。李矛再也坐不住了,就让我在这看一场火吗?刑警的本能上来了,他一把拉开值班室的大门,准备冲出去拦住那个人。
三楼值班室就在张浩办公室的右边,正对着楼梯,李矛拉开门的一刹那,人也正好走到楼梯口。但李矛的注意力不在那儿,他看见了张浩,就靠在楼梯栏杆站在二楼拐角处,香烟的雾气在他头上腾腾的升起,看起来他已经到了有一会了,手指间的烟只剩下半只了。面对眼前的突然出现的两个人,他并不感到错愕,仍然十分平静地抽着烟,并不往楼上看,也没有一点开口说话的意思。
空气凝结了,李矛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他看着前面那人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明静站在楼梯口纹丝不动,一看到张浩,她就立刻冻住了。一时间她有点恍惚,心想他是来接我的吗?接新嫁娘吗?还是接我下班?外面下雨了吗?给我送伞吗?瞬间,结婚以来的点点滴滴,拉大幕一样从她眼前飞快闪过。
结婚当日大醉而归的张浩,过生日时笑嘻嘻的张浩,不愿接方姐电话时闹别扭的张浩,临出门时客客气气的张浩,听到别人提刘嘉名字时阴沉的张浩,跟唯伦喝酒时伤感的张浩,抓到刘嘉时焦急的张浩,最后,眼前这个,冷酷无情的张浩。
深夜宾馆里,唯伦刚在沙发上坐下,就立刻站起来,他几乎一刻也不能再等下去了。张浩的计划真能行得通吗?他不知道,他只知道等待是这样揪心,斯嘉不在他身边,他一毫秒也捱不下去,想到最终可能会永远失去她,失去所有和她在一起的时光,血就涌上了他的头,他不能自持,伤心欲绝。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唯伦的耐心在等待中慢慢耗尽。他竭力克制住自己,回想起下午张浩带走斯嘉前跟他说的话:“唯伦,相信我,斯嘉没事,她没事。”
“没事你还带走她?”唯伦当时眼都红了,“你马上就回家吃大餐了,还油焖大虾呢!想没想过我跟斯嘉要过什么样的日子了?”张浩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给了他一个眼神,提醒他,计划是这样,无需解释。
“真的行得通吗?”唯伦的口气近乎哀求,“不带她走不行吗?”
“一定行,必须带她走,不过她一定没事!”张浩的回答十分干脆,不容商量。
“唯伦,算了,听张浩的吧。”斯嘉反倒一脸冷静,早有准备的样子。这些年来,对这情形她已想象过多次,也许每一次想起都会不寒而嚟,但是,现在看来,无非如此。其实她并不相信张浩说的话,也完全对他的计划没兴趣,他只是给我和唯伦一个台阶下而已,她这样对自己说,那么,我们为什么不给他这个面子呢?尽快解决这件事对谁都是一个解脱,自从在唯伦面前承认一切后,她就已经无法再面对他了,走吧,把我带走吧,最好立刻让我从你面前消失,从你心里消失,一把抹去,永不再来。
此刻想到斯嘉离去时的决绝表情,唯伦的拳头捏得格格直响,他当然明白斯嘉心里的怎么想的,斯嘉,我什么也不在乎,羞耻心,道德感,我什么也不要,什么也不管,让这些该死的东西滚一边去,它们对我有什么意思?我只要你,你不在,这世界于我完全是重回冰河时期,缺少温暖,毫无希望。
张浩带走斯嘉不久,明静就来电话了,这倒是给了唯伦一丝安慰,因为张浩预料如此。也许在电话里他真的哭了,他不记得了,他只知道自己是真的按照张浩要求的那样说了,那几句话,倒是给了他一个宣泄自己情感的机会,他说了出来,轻松了许多。挂上电话,反倒有点后悔,是过了,还是不及?他不知道自己表现的如何,现在,除了希望与等待,他还能做些什么呢?犹如困兽在笼,他踱来踱去,别无他法。望着桌上沉默不言的手机,唯伦想,你究竟什么时候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