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着保姆车在街道上七拐八拐,好不容易找到了纸条上写的地址。由于是市中心的老城区,一路看来,马路两边多半是些有年头的青砖平房,看上去并不起眼。
“真的是这里么?”
我心里直犯嘀咕,这附近不像是有好馆子的地方。
“嗯,你往前开就是。”成叔往车窗外一指,“进了前面那个院子里就好了。”
果然,车一开进院子,我立刻为眼前的美景惊叹——夕阳西下,一栋栋颇具古韵的亭台楼阁环绕着一个人工湖而建,颇有苏州园林的风范,和围墙外面俨然两个世界。
“在这里吃饭肯定很贵吧!估计80%的价钱都是在吃环境。”
成叔笑道:“其实一个人说到底能吃下几口东西呢?环境当然也是吃的一部分了。你们说是不是?”
他扭头去问坐在车后面打盹的4EVER,可是没有人回答他。估计大家此刻都没什么说话打趣的心情。成叔耸了耸肩,并不介意。
到了预订的包间,我发现整间屋子的半边悬在湖面上方,雕栏画栋,往窗口一站,感觉像是站在了船头。
身穿旗袍披肩的服务员端上好几盘木盒装的点心、瓜子和水果。成叔往茶几边上的藤椅上一坐,便招呼大家打牌。
“都来都来,趁老板还没来,赶紧玩两把……”
“我不玩了。”雅言一直兴致不高。
成叔不由分说给他发牌,一边说:“那哪行,少了你可就没意思了。罗捷,你也来,打牌可是咱公司的光荣传统啊,每年年会都会打比赛的,奖品还很丰厚的哟!”
环境宜人,再加上成叔在一旁起劲煽动,打了两轮牌下来,大家的心情都放松不少,气氛渐渐好起来。
梁月桂终于出现了。他换了一身休闲装,看上去相当随意。不过没想到的是,几名月桂公司的部门领导也在之后陆续到达。
“哦,在打牌呢?”
梁月桂抱着胳膊往旁边一站,饶有兴致地看着。
圣勋把牌往怀里一挡,半撒娇半认真地说:“老板也不能偷看人家的底牌啊。”
梁月桂笑了,伸手摸摸圣勋的额头,又捋了一下他刚染好不久的金发,问:“这个颜色不好染吧?”
“嗯哪,光褪色就用了好几天,不过您看我现在是不是很像外国人?”
梁月桂和颜悦色,跟大家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与办公室勃然大怒骂人的样子截然不同,不禁让人怀疑他脸上到底有几副面孔。
成叔对服务员说:“准备上菜。”又说,“再把菜单拿来。”
不一会儿,菜肴端上,众人入席。
梁月桂率先举起杯子,开口道:“我先说好,今天晚上不谈公事,不敬酒,不过这一杯,必须由我敬大家。”
他仰头一饮而尽。
“公司成立以来,经历了那么多风风雨雨,依旧屹立不倒,这说明什么?说明我们是一个优秀的团队,说明我们有共同的信念,成功的信念,还说明我们有顽强的意志,能坚持到底……”
接着他又说了一堆很官方的励志话语,具体什么我没太注意听,只顾着盯着眼前的菜了(估计其他人也跟我差不多)。
“……不管你们信不信,公司至始至终都会站在大家身后,成为你们最强大的后盾!”
梁月桂终于发表完毕,表情甚是自信和满意。
众人默默无言地看着他,居然都没给什么反应。只有成叔心不在焉地拍了两下巴掌,说:“好!好!”
我差点笑出声,赶紧捂住嘴巴,心想大伙儿也太不给老板面子了吧?这到底是哪门子公司文化呀?可是另一方面,又觉得这样的老板有些可爱。
看到这种反应,梁月桂略显尴尬,停了一下,笑道:“算了,我也不废话了……大家开吃!”
众人这才笑了起来,纷纷开动。
菜很丰盛,不过吃完饭撤了席之后,大家也没有直接离开的意思,俨然分成了两拨:一拨是成叔、我、4EVER,聚在房间的一头打牌,其余的高管们则围在梁月桂身边小声交谈,其中一人还给他点燃了烟。
雅言忽然把牌放下,站起身说:“我出去走走。”
我担心地看了成叔一眼,成叔小声说:“没事,他不喜欢闻烟味儿。”
等这局牌打完,我也没心思继续玩,便说要去一趟洗手间。
从洗手间一出来,我看见雅言远远地坐在人工湖边的大石头上发呆,看他形单影只的寂寞模样,我不知不觉就走了过去,等回过神来已经站在了他身边。
“干什么呢?”我轻声问。
雅言转回头,面无表情地瞥了我一眼,弯下腰从地面上抓了一把小石子,捻出几颗递过来,说:“打水漂,你会么。”
我伸手接过小石子,内心竟然涌上一丝暖意。不管怎样,这在我看来应该是一个愿意主动修复关系的表示。
“会啊,咱俩比比?”
说罢,我便试着往湖面上扔了一个小石子,弹了两下便沉入水底。
“啊,可惜了……”
雅言把小石子用指尖搓了搓,也往湖面上一扔,弹了四五下才沉下去。
“你好厉害!”
“这没什么,只要控制好力量、角度和速度,你也可以做到的。”雅言淡淡地说,“我认识一个人,可以让小石子在水面上弹起来十几次以上,他说只要能把自己的一部分意志放在石子里,就算弹起来上百次也很正常。”
“真的?”我瞪大了眼睛。要是别人这么说我肯定不信,可是雅言的话……一想到他市场在卧室里禅坐静修,我就觉得这种事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可能。
“当然是假的。”
雅言的眼皮都没眨一下,脸上依旧面无表情。
我愣了半晌:“什么啊,你在跟我开玩笑吗?”
“嗯。”
头顶似有一只乌鸦飞过。
“你这玩笑开的……好冷啊!”
雅言微微一笑:“对不起。”
“哎?”我忙摆手,“这有什么好道歉的,讲冷笑话而已……”
“不是,我听到圣勋跟你说的话了。是我误会你了,还打了你一巴掌,对不起。”
“啊……”我深吸一口气,“没关系的,雅言,你不要这么自责。这件事归根结底我也有责任,不小心拿错了你的手机。再说,事发突然,你也不了解全部情况。要是换做我是你,估计也可能是一样的反应吧。”
雅言轻轻叹了一口气:“谢谢你。”
“咳,谢什么啊,都是误会啦,”
“谢谢你终于让我解脱。”
雅言很认真地说。我有点懵了,愣愣地看着他。
“一直以来,我都为自己和她之间的事情感到烦恼……可是如今,我却一点紧张不安的感觉也没有了,就像压在心头的一块巨石突然蒸发了似的,这感觉真是如释重负。这话说出来挺欠揍的,不过却是事实。也许在我内心深处,一直盼着有人早点发现这一切,好让我从这段关系中彻底解脱吧。”
我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他。
“这……要谢还是得先谢你自己,不管怎么说,内因是起决定作用的。”
雅言一愣,继而无声地笑了起来。
“说得对。罗捷啊,你到底是什么人?”
“啊?”我的心中一紧。
“我觉得你说话挺有意思。”雅言瞥了我一眼,又问:“对了,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在婚礼上砸伤昭寒那次……你真的不是故意的吗?”
“当然不是!我真的是无意的,不过……”
“什么?”
“那天我在贵宾室的时候,无意中听到昭寒和泰一,成叔他们吵了一架……昭寒本来不愿意在那个婚礼上唱歌,因为你……不过泰一最后以大局为重,说服了他。”
“原来你在那个时候就知道了,”雅言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那两个家伙,说话时也不看看周围,真是不靠谱!得亏是被你听到了,要是别人的话……”
“雅言,有句话我不知该说不该说……其实我觉得昭寒他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你说他多管闲事,真有点冤枉他了。”
“嗯,我知道昭寒那么说是为我好,想把我骂醒。他那个人最重感情,可以为朋友两肋插刀,只不过不太会表达,总是喜欢拿欺负当关心,拿嫌弃当爱护。”雅言淡淡地笑了笑,“不过,有些事情是连他都不了解的,所以我宁可跟他打架,也不想……”
雅言突然停下,不说话了。
我正觉得奇怪,就见屋檐廊下悬挂着的灯笼忽然一盏盏亮起,湖面光影交错,弥漫着一股朦胧诗意的气氛。
“好美啊!”我脱口而出。
“是啊,要是能和恋人一起来看就好了。”雅言继续往湖面上丢石子,“真为你感到可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