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华蓉睁开惺忪的睡眼,行李已经收拾得很整齐摆放在卧室的角落,她瞥了一眼行李一旁用红布盖着的聘礼,顿时觉得一阵恶心,忙捂住嘴,把想要呕吐的冲动硬生生控制下去。她只能记得昨天下午建邺那么冲动地就冲到她卧室,这样是极不和规矩的,白华蓉的贴身丫鬟青青一阵脸红,脸红着都到耳根,直拉住建邺就往外拖,建邺也不知中了什么邪,一脸愤怒,就这么和青青僵持着。白华蓉给他们两吓了一跳,忙扔下手里的刺绣,问道“怎么了?”
她就这样得知了自己的婚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呆呆地望着建邺,怎么也回不过神来。而随即她转过身,深吸一口气,决绝的情绪涌上来。白华蓉自小丧父,白家在北京城虽说是大户,掌管着好几家织布作坊,然而这么多年来没有父亲的支撑,加上白华蓉的哥哥白颀的挥霍无度,白家早已是外强中干的境地,这些境况虽然母亲平时不会告诉她,但她却也是明明白白地知晓的。记得她有一次去城东的作坊,作坊的管事王叔在她走出作坊时冲出来,小姐小姐的叫她,王叔是自从父亲开第一家作坊就在的老人了,也是极有经验的,帮着白家掌管城东最大的作坊。王叔急急地跑过来,突然跪在她跟前,她一下就慌了,不知所措地站在那边。王叔就那样跪在作坊的门口,两眼含泪,在地上猛磕了两个头,说“小姐,请你和夫人说,我王某对不起她……”这是她第一次知道自己家的境况,白家已经衰败地连王叔都留不住。王叔见听完自己请辞的白华蓉两眼呆滞,忙叫了一辆黄包车,白华蓉却自己转身,一路慢慢走了回去。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王叔跪着请辞的情景时不时就会出现在她眼前。而她却始终没有和母亲提起这件事,她隐隐约约觉得,自己不告诉母亲王叔便不会离开作坊,白家还是同以往一样。
建邺见白华蓉转过身,留给他一个决绝的背影,慌忙绕到白华蓉面前,掰过她肩膀,她却不肯,硬是朝一边转去。建邺和白华蓉自小相识,青梅竹马,连北京城的乞丐都在打赌时候会以建邺和白华蓉终将成为一段佳话作为赌注。建邺眼神愈加急迫,嘴唇因为激动不停地颤抖,却一句话也不说,注视着撇过脸的白华蓉。好一会白华蓉眼泪就掉下来。慢慢转过脸用倔强的泪眼望着建邺。充满期待却又绝望地望着他。他心领神会,抓起她的手就往外跑。白华蓉应该很难忘记那段奔跑。她清楚地记得,最初她遇见建邺,建邺也拉着她从城西跑到了城东。那是她五岁的一个夏夜,北京城城西有庙会,乳娘抱着她在人群中,她特别开心地指着远处的糖葫芦小贩,乳娘笑笑,去买糖葫芦,而她却被一群小孩挤开了,明明是那群穿着脏兮兮的小孩的错,其中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粗暴地抢了她手里的风车,她便哭起来。哭的周围人都转过身来看她。胖乎乎的小男孩一推她,她几乎要倒下去,幸好她被人扶住了,然后只听着耳边冒出一个稚嫩的声音。小男孩一身唐装,霸气地把她扶正,她诧异地看看他,保持着停止哭泣时的哽咽。小男孩几乎要和那几个脏小孩打起来,突然间她就被什么东西扯了一下。一个趔趄又惯性释然顺着那个力道方向跑去。跑出人群跑了很久,她只能看到泡在前面的男孩脸上一阵欢乐的笑。她也突然笑起来,越笑越大声。男孩突然停下来,松开她的手,瞥了她一眼“你笑什么?”白华蓉说“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充满命令的语气,男孩伸出手,作出一个示意友好的握手的动作。“我叫建邺,林建邺”
此刻,建邺也拉着她的手,从城西的白家大宅冲出来,青青在背后大声喊“小姐”的呼声越来越远,被呼啸在耳边的风吹得听不见了,白华蓉突然笑起来。建邺诧异地停下来回过头。“笑什么?”白华蓉忍住笑,看着眼前这个倜傥的男人,突然就想起了第一次遇见建邺的情景,穿着微长唐装的小建邺伸出手,朝她一笑“我叫建邺,林建邺。”她便轻轻一唤“建邺哥哥。”建邺听着白华蓉这么轻声一唤,也安下心来。仿佛眼前的这个女子从未有过什么婚约,那个狗屁婚约是完全不存在的,现在不存在,今后也不会存在,要存在也只能是和自己的。他情不自禁伸出手臂想抱她。她却一躲,逃到他身后,俏皮地回身“建邺哥哥,我们去喝酒吧”
家丁赶到的时候,她和建邺已经几乎醉的不省人事了,她就那样趴在客栈的桌子上,完全不像一个大家闺秀,她使劲控制着最后一点情绪,微睁着眼,凝视趴在对面睡着的建邺,客栈的昏黄的灯光照在建邺轮廓分明的脸上,她想,建邺真好看。想着的时候,就听到家丁在她耳边轻轻叫她的声音,不由一阵厌恶。可这一点厌恶也被她掩饰的很好。她抬起手臂,示意家丁扶住她。她踉跄走出客栈的时候,客栈老板哈着腰殷勤地送到门口,“白小姐就安心回去,我已经派人到林家通知了,很快就有人来接林少爷回去。”白华蓉无力地一笑,她清楚地知道,明天北京城就会风风雨雨地传言白家大小姐大晚上和林家少爷醉酒,不过她知道自己丝毫不会在意。她巴不得自己的丑闻传到对方的府上,只是,任何风言风语都只是局限在北京城内,再远一点就是在城外不远,成为强盗放大数倍的酒后笑谈。无论如何都传不到江南杭州郑家人的耳朵里。她轻蔑地一笑。在家丁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走进夜色中。
白华蓉用手揉揉睡僵了的脖子,从床上下来。青青打了洗脸水放在一边,青青搓了毛巾递给白华蓉,“小姐,昨晚夫人生气了。”白华蓉一笑“嗯,我会跟母亲解释的。只是母亲没有为难你吧。”白华蓉深知现在母亲的脾气,掌管着这么多家作坊,同时还要管教不争气的儿子,性格难免变得暴戾一些。青青拉拉袖子,极力掩饰手臂上的淤青。白华蓉想着,自己出嫁的事情被母亲一下子准许了,没有经过她的同意想必是没有商量的余地的。白华蓉听到婚讯的时候就清楚地知道,这是母亲的一场交易,拿她换白家的存亡。青青扑通一下跪在白华蓉跟前,“小姐,夫人也是不得已,只是,这太为难小姐了。”白华蓉扶起青青,“青青,你跟我一起去杭州吧。”青青是熟知白华蓉的,也熟知白华蓉和建邺的情意相投。白华蓉和建邺在一起的举手投足都上青青羡慕不已,青青和白华蓉同岁,和白华蓉相处了整整八个年头,自是十分了解白华蓉的心意,只是有时候见着建邺和白华蓉在一起,难免心里会有些嫉妒。要说青青在什么时候对建邺萌生了异性的情愫,应该连她自己也不清楚,只是突然之间,看到建邺的时候会脸微红,害羞地跑开。建邺有时不经意对她一笑,她可以兴奋好长一段时间。青青和白华蓉情同姐妹的情分时常让青青自己矛盾不已,听到白华蓉这么跟她说,青青一下子犹豫起来。白华蓉拿起一支玉钗,插到发髻中,侧头看了看,便对青青说:“你我自小情同姐妹,我舍不得你留在这个家里,嫁到郑家我也是孤苦一人,自是希望有个体己的人在身边。但若你不愿意,我也不强求你。”青青眼泪一下子下来了,“小姐一定要嫁到郑家吗?那你和林公子呢?”白华蓉站起身“傻丫头,母亲早已打定主意,自古以来,婚嫁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虽说我和建邺青梅竹马,我也有意于他,但终究我们缘分太浅,作不得数……”白华蓉转身一滴泪轻轻地沿着她脸颊滑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