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家被灭门的那年,我才十四岁。
那天,前堂一片混乱,仆人们四处逃散,尖叫声,凄厉得吓人。爹爹脸色苍白的冲进我房里。拉起我就往后院跑。他挪开一块石头,赫然露出了一个黑漆漆的洞。
爹把我推了进去说:“梨儿,不要动!在这等着,我去救你娘!”话音未落,我陷入了一片黑暗,石头封上了洞口,爹离开了......
洞里只是有些些潮湿,有些些凉,我咬着牙,默默伏着头哭了很久,竟睡着了。
“唔......”我睁开眼。
蜷缩着的腿部有些麻,我坐起身来,仔细回忆,却感到无限的茫然。
我该怎么办?我问自己。
然后鬼使神差的,我推开了石块。不是久违的阳光,而是一片黑暗......我的第一反应是我的眼睛盲了!娘就是有先天的眼疾。我太害怕这点了。
我使劲揉了揉眼睛。恍然看到不远处水池上泛起的点点星光。太好了,我没死,也没有盲。我禁不住微微一笑。缓步向池塘走去。
白府,还是我熟悉的白府。只是冷清了许多。折廊两旁挂着的琉璃灯都还未点起,往日府中穿梭的仆人也都不见。我借着月光踩上栏干,踮着脚取下一盏琉璃灯,小心走到厨房里找了火折子。
奇怪,厨房里的刘妈怎么不在?小菲那丫头呢?居然偷懒!我去告诉给娘听。我拎起裙摆向东院跑去。
“娘......娘......”我边跑边喊,喊到后面,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口舌里是干涩的味道,喉咙也是哽咽的。我使劲瞪大眼睛,却什么也看不清了。我伸出手想擦掉眼泪,只觉得手指都在颤抖。
嗯,我什么都没看见。跑遍整个白府,除了随处可见的血迹,我什么都没看见。一个人都没有。爹呢?娘呢?
“对,爹说的,他要去救娘,爹从来不骗我的,他一定是救娘去了......”我把自己蜷在墙角,抱着膝盖,小声的说。琉璃宫灯在身边明灭,像是在轻声和我说话。
“咯吱!”一声细微的响声。
“谁!”我被惊得跳起来。侧门方向的阴影中,缓缓走出个黑影。我紧握着拳头,像一只受了惊的猫。
终于看清,黑影是一条凶神恶煞的大汉。我见他僵硬的站在不远处,瞪大虎目盯了我好久。
我想跑,可是腿脚却疲软得什么劲都使不出。我向后缩了缩,背贴到了墙上,冷汗也不知不觉的浸了衣衫。
戎长的沉默。让我清楚的听到了虫鸣,甚至连远处街道上小贩们的叫卖声都依稀可闻。
“你......”大汉终于开口了,“莫非是白家大小姐白梨?”我默默的警惕的盯着他。
随后我看到大汉向我走来。
我想问他是谁,想叫他站住,张着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你......是人是鬼......”冷不丁,大汉冒出这么一句。
“我......”我哑然,泪水倏忽的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大汉一愣,随后站在我旁边学我一样靠着墙说:“唉......你也是个可怜人啊.......小小年纪,就只剩你一个人了.......对了,小家伙,你有十四岁了么?你是怎么躲过这场屠杀的?坐下说呗。”大汉用袖子擦干净一根栏杆示意我坐下,自己也大咧咧靠着柱子一屁股坐了下去。
我也坐了下去,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离他远远地。
他也不再动作,只是抬头看苍白的月亮。他抹了把脸,说:“你看今天的月可比梨花要白了。”
我没有抬头,整理了一下思绪,突然说:“你是说,我们家人全死了。”
我并不是在问他,我早就该猜到。
“嗯,仇家吧,整个白府一个活口也不留。除了,你。”他有些担心的望着我,“你现在有什么打算,小家伙?”
“我要报仇!”我咬着牙说。
大汉微微摇摇头说:“傻孩子…”他伸手大概是想揉乱我的头发吧。
我又往后挪了挪。
他笑了笑收回手,看了看说:“你要不嫌弃的话,现在呢,你去收拾下东西,到我家去住吧。”
“收拾东西?”
“嗯,如果是仇家的话,金银细软应该还在的。就算被搜走了,你也应该知道一些藏东西的暗格吧?”大汉观察着我的脸色说道。
我咬咬牙,噔噔噔的跑进娘亲的房里,抱起娘的首饰匣,想了想,又在多宝格中的瓷器下翻出了几张银票。我跑出去,把银票全塞大汉的怀里,深深的鞠了个躬:“不知先生大名。日后承蒙照顾了。”
我从小就是个很皮的孩子,很少会这么恭恭敬敬的待人。只是我想,我只能这么恭恭敬敬的待他。因为,目前,我只能靠他。虽然,我才认识他。
他居然没回应。我抬头一看,大汉竟然是盯着银票看呆了,傻笑着。我皱了皱眉。
“哎呀,小家伙,别和我文诌诌的,老文我粗人一个,你比我儿子大一些,要是不嫌弃我身家卑贱,就叫我声叔叔吧。咱们得快走,说不定你们的仇家要回来杀你呢。”自称文叔的大汉笑着说,脸上狰狞的表情也慢慢淡去。
我微微点头,小跑着跟上他的脚步。殊不知,戏剧化的事情即将上演.......
我们走的很急,文叔专挑小巷子走,七拐八绕的,渐渐离开了街市。
“嘿嘿,我是山上的野户,和儿子一起住,条件可比不上你们白家从前。”文叔憨厚的笑着,提到儿子有幸福的表情。却又顾忌到我,所以他表情怪异。
这时,我们已经出了洛都的城门,我悄悄转身,望向白府的方向,眼睛有些湿了。
再见。
我在心中默默的说。
文叔开始放慢脚步,他说:“出了城大概安全些了吧,我恐怕那些人会寻着你的样貌杀来。”
他怎么知道有人要追杀我来?我心中一惊,感到有些悚然。
然后他远眺了会,说:“看,穿过这片树林,就可以到我家了。嗯,对,就是玉霄山山腰的那个小院落。”他笑着点头。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迎接我目光的是两条人影。
“啊!”我惊呼一声。
两个黑衣人皆持剑,一种极细的剑,在月光下几乎看不到剑影。他们来势汹汹,剑锋直指我的咽喉。
速度太快了,快得我只能瞪大眼睛看,甚至来不及后退躲开。
猝不及防的被一股大力推开,狠狠的摔到了地上。
两黑衣人一剑刺空,收回剑势,互望了一眼,然后同时出剑,这次夹击的对象是刚刚救我一命的文叔。
文叔却朝我大喊:“小家伙快跑!躲到林子里去!”
我慌忙爬起来,向树林里跑去。
黑衣人见了,马上向我这边追来。文叔却不自量力的挡住他们的去路。
其中一个黑衣人试图绕行的方法通过,文叔想也不想的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角。黑衣人不耐烦的回手一剑。
就是一剑。
文叔的一只手就这么生生的被削掉了。
这时,我早已逃进了树林,当然没看到这样残忍的一幕。
但是在我跌跌撞撞的奔跑中,我开始流泪。
树枝划得我的脸很疼,多次的摔倒也让我的腿和手开始沁出血珠,但是,我已经开始麻木,这些伤不足以让我哭泣,我只是觉得很难受,那个憨实的自称文叔的村汉一定会死,我知道。
我自小随爹娘看过很多武林上大小的比武,我看得出,那两个黑衣人都是训练有素的高手,文叔一定不是他们的对手。
我知道我现在安全了,因为文叔会拼命拦住他们。拼命至死。
我年纪那么小,什么也不懂。被爹娘保护的很好。可是,我会看人。
我看得出那个自称文叔的人眼里的那种很温暖的神情,很柔软。也看得到,他在叫我跑的时候眼里很冷的神情,很坚硬。像是上好的刀剑。可是......
“对不起啊。”我小声说。
我仍旧不信任你。
我凭什么信任你?
黑衣人也不会再追来,因为我已经到了林子深处,因为现在天色已晚,因为林子里有猛兽,他们认为我活不成了。更因为他们明白既使我不死,世界上也再也没有白家大小姐白梨这个人,这样和白梨已死,没有什么区别。
可是,为什么杀我?
我知道,如果当时我没有逃,文叔一定可以安全离开。可是我逃了。逃得毅然决然,逃得毫无留恋,甚至连头都没有回。
“我才是最残忍的人吧。”我自嘲的对自己笑了笑。嘴唇都有些颤抖。
扶着一棵老树,我缓缓的坐下。全身上下都很疼,一天没有吃东西,胃也生生的疼。我捂着肚子,默默的想:“也许会死吧......”意识渐渐模糊在疼痛中。
醒来时看到一张满是稚气的脸。
“这是哪里?”我撑起身子问那个满脸稚气的男孩子。
“这里是城郊文樵夫家里,我是文樵夫的儿子,我叫文雅。”男孩不过七八岁的样子,眉眼深邃,头发略长,是浅浅的褐色。
我坐在床上都比他高,可以清楚的看到他扑闪扑闪的睫毛和灵俏的小鼻子。他有很深的酒窝,就算不笑都可以清楚的看见。听他说他叫文雅的时候,我略微皱了皱眉。
“那你爹娘呢?”我现在需要一个可以让我容身的地方,无疑的,这里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我终归还是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