镖车临近大郎客栈时,刘小娣方才急着要见武大郎的心情,忽然被一种紧张的情绪取而代之。武大哥最近还好吗?一切都顺利吗?给他准备的礼物,不知他会不会喜欢?刘小娣皱着眉头,躲在镖车后面,一边向客栈的方向张望,一边不自觉地用手将斗笠的帽檐揉来搓去。
她的视线紧紧地锁定在大郎客栈门口挂着的布帘子上,虽然大堂里的场景她完全看不到,但在她的脑海里,她却能想到武大郎在灶台前忙碌的样子。那模样,熟悉而又陌生。
刘小娣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连续深呼吸了三次,才将紧张的心情安抚下来。她仔仔细细地将头顶的发髻梳理整齐,又将上下衣裳都整理得一尘不染,这才抬起脚来,朝大郎客栈走去。
从少华山脚下的岔路口到不远处的大郎客栈,只是短短的一截路。这条路她走过无数遍,一共三十五步。时隔三个月,这条路却忽然变得如此陌生,又如此漫长。刘小娣只觉得自己已经走了好久,都没能走到。就在她终于走到客栈门前,打算伸手掀开帘子的时候,一只白白嫩嫩的小手,却抢在她的前面,掀开了帘子。
掀开布帘的,是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女。她的头上扎着两个发髻,随着她的脚步,发髻也一跳一跳的,煞是可爱。她有一张完美的鹅蛋脸,五官利落而迷人,双眸荡漾着天真烂漫的美好。她的手顿了顿,便仰头朝刘小娣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唇边露出了一对可爱的小酒窝:“这位姐姐,你也是二郎镖局的人吗?我怎么以前从没见过你呀?”
观察力很敏锐的姑娘呢。刘小娣心中暗赞。
“我也没有见过你呀。我叫刘小娣,二郎镖局的掌柜。你呢?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来大郎客栈是打尖还是住店?”刘小娣向那可爱的少女抱了抱拳。
“我叫二丫!我是阳谷县人,今年大旱,家里颗粒无收,爹爹就将我卖与他人。谁知那家人心思歹毒,想将我卖到青楼,从中赚一笔银子。我为了活命,就跑了出来,也不敢回家,所以就一路乞讨,一直到了这里。幸好,这个客栈的老板收留了我,我现在就在这里做跑堂!”少女不谙世事,心思也从不设防,心里有什么就竹筒倒豆子一般全都讲了出来。
“姐姐,你好厉害!你的事儿,我都听说啦!老板哥哥经常提起你,而且镖局里的哥哥们也给我讲了不少与你有关的事儿呢!有空的时候,你能教我练拳吗?”二丫的眼中满是崇拜和期待。
刘小娣笑着点了点头:“只要你肯吃苦。”
“姐姐,老板哥哥还在里头等我呢,我先进去啦!”二丫礼貌地屈了屈膝,便像只小白兔一般,一蹦一跳地进了客栈。
刘小娣愣在门口,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她的身上,穿着一件月白色的齐胸襦裙,样式简洁,只在领口和袖口的地方绣了几朵小花。这是在阳谷县的时候,武大哥买给她的礼物。她没有收,因为她感觉出了这件衣服里面包含的情谊太过贵重。可是现在,这件衣裳穿在一个小女孩的身上,她的心里,却不是滋味了。
自己几时变得这么小气了?刘小娣惊觉自己的心思,有些讶异。她掀起帘子的一角,偷偷往客栈的大堂里张望。正好看到武大郎和二丫坐在一张桌前,两人正在开心地说些什么。少女清脆如银铃的声音不断传入刘小娣的耳中,交谈中一句一个的“哥哥”以及武大郎张口即出的“二丫妹妹”,令刘小娣的心情跌入了谷底。
武大郎原本是背对着刘小娣的,他总感觉身后仿佛有人在看他,便立刻转了头,朝门口张望。但他看到的,只是有些晃荡的帘子罢了。武大郎有些失落地回头。算算时间,刘小娣走了也有三个月了,镖师们都陆续回来了,为什么唯独她还没有回来?
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武大郎猛地回头。果然!门帘的下方,有一对娇小的鞋子!鞋子的样式是男式的,而尺寸却是女子还有的尺寸,不是她,又是谁?!武大郎一下子从桌前跃起,三步并作两步地朝门口奔来。然而当他掀开门帘的时候,那句“小娣你回来啦”却堵在了嗓子眼里。
刘小娣已经在武大郎发现她之前,被两名镖师给架走了。这两个人,一个是一袭棕色短打的守耀,另一个便是常穿深蓝色短打的张阳。
“当家的,你可回来了!”守耀急急说道,“快去镖局看看吧!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发生什么事啦?”刘小娣莫名紧张了起来,“有人来踢馆?”
“不是。”守耀答道,“去了便知!”
刘小娣性子急,最受不了被吊着胃口。她急忙询问张阳,但张阳仍然如同过去一般,惜字如金。张阳什么话没有说,但眉宇之间却带着浓浓的笑意。看来不是什么坏事,刘小娣暗暗思索着,心里轻松了几分。
她一边加快步伐随着守耀和张阳往二郎镖局赶,一边却忍不住朝大郎客栈的方向回了头。除了随风摇摆的门帘之外,再没有别的什么人。
“快叫你们当家的出来!今天,他就得给我们一个交代!他若不肯出来,我们就守在镖局门口,不走了!”
这震天响的威胁声,将刘小娣吓了一大跳。她定睛朝镖局门口看去,却看到黑压压的一片脑袋,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地守着,将镖局门口堵了个严严实实。刘小娣皱了皱眉,疑惑地看了看守耀和张阳,谁知那两家伙早就跑得没影了。
揉了揉眉脚,刘小娣一边喊着“让一让”,一边挤到了最前头。她站在门槛上,大声说道:“我就是二郎镖局的大当家,不知二郎镖局哪里得罪了你们……”
话说到这里,刘小娣忽然哑口无言。因为她看清了面前这一群人的样貌:一样的黑痣,一样的痣上有毛,一样的手帕和一样的烟管……
媒婆。
镖局门口怎么会这么多媒婆?!
“骗子!二郎镖局的当家不是个俊美的男子吗?什么时候又变成了女人?当我们三岁小孩吗?!速速将你家当家的请出来!”媒婆们愤怒的声音,快要将刘小娣的耳膜炸破。
“她没有骗你们,这位确实就是我们二郎镖局的大当家。史进不才,只是大当家的手下,无名小卒而已。这个,史进之前就告诉过你们了,是你们不肯相信罢了。”史进的声音忽然响起,吵吵嚷嚷的人群立刻安静了下来。无数条视线,在史进和刘小娣的身上扫来扫去。
刘小娣侧了侧头,看到了身旁站着的史进。三个月没见,他比以前白皙了许多,不过还是喜欢裸露,衣领处露了那么大几块肌肉,看得好几个媒婆眼睛都直了。能被这么多媒婆缠上,看来,他的桃花运挺旺的嘛!
刘小娣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几圈,玩心大起。她忽然朝史进作了个揖,恭敬说道:“当家的,你就别为难奴家啦。奴家身份卑微,扮不成当家的!当家的还是老老实实地和诸位媒婆把话说清楚罢!”
“你!”史进的脸登时就绿了。
媒婆们立刻朝史进围了过来:“事到如今,你就快承认了吧史公子!张家还等着老婆子回去回话呢!”
“是啊是啊!李家也等着呢!你到底看上了哪个姑娘,倒是给我们一个准话儿罢!”
原来是给史进说媒的。嘿,华阴县的姑娘们眼光倒挺统一呀,怎么都喜欢上二郎镖局的镖师啦?刘小娣站在一旁,顿觉脸上有光,不禁喜滋滋地哼起了小曲儿。
史进不停地往后退着,却不小心撞到了刘小娣的身上。他非但没有道歉,还得寸进尺地忽然将刘小娣的手紧紧握住,朗声对如狼似虎的媒婆们说道:“诸位,史进有一事宣布。”
刘小娣顿觉大事不好。她使劲要将自己的手,从史进手中抽出,却不能够。只得耳睁睁地听到史进宣布道:“承蒙诸位厚爱,将华阴县年方二八的姑娘全都介绍给了史进。但史进早已有了心上之人,今生今世,都不可能再喜欢别人了。至于史进的心上人……”
史进说到这里,顿了顿,侧头看着身边一直挣扎的刘小娣,郑重地说道:“就是我们二郎镖局的大当家:刘小娣。此生,若能娶刘姑娘为妻,便是史进的福气。若是不能,史进甘愿孑然一生,永不娶妻!”
“不对不对!他都是骗你们的!”刘小娣绝望地挣扎着。忽然,人群外闪过一个黑色的人影,那人手中的水磨镔铁禅杖,在阳光下熠熠发光。望着那人落寞的背影,刘小娣的心如同刀绞一般地疼。她猛地挣脱了史进的束缚,飞奔着挤出了人群,朝着那人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