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排队买票的时候，看看墙上不断刷新的时刻表，看看队列里神情黯然的阿门，阿难便有些伤感。最后的时刻终于到来，阿门作为网络来客，即将回到网络里去。或许连网络也回不去了，网友相见除了一照面就调头逃匿的见光死以外，还有一种更残忍的情形——你有薄情，我有浅意，半推半就一夜风流，之后咫尺天涯，各奔东西，永远相忘于江湖。
喂，大姐，前面那个人在向你招手耶，是不是你朋友？旁边一位小姑娘拍了阿难一掌。阿难抬头一看，阿门果然在向她招手。阿难走过去，故作调侃说怎么啦？钱不够？阿门说钱够人不够，要不还是连你的一起买了吧，反正你现在也不想上班，不如出去走走。
阿难就摇头，说No，我才不上当，人生地不熟的，天晓得你会不会把我给卖了？若真想我，还可以回来看我，又不是不认得路！是的，她为什么非得要跟他去呢？一个见面才不到一个礼拜的男人，就算彼此再情投意合，也不用赶着往上贴。何况藏身之处没踪迹，没踪迹处莫藏身。人最大的毛病，就是永远不知道自己的生存界限，永远向往别处。其实此岸——彼岸，彼岸——此岸，未必就能折腾出个天堂来。
火车是凌晨两点的，买完票回宾馆的路上，两人都淡淡的。阿门说走走？阿难就说走走。于是两人就在晚饭后的街道上走起来，时令已经是深冬了，腊月的银城寒风细雨，可店铺里却灯火通明，洋溢着年关特有的喜庆。走过一家服装店，阿门说转转？阿难摇头；走过一家金店，阿门说转转？阿难仍然摇头；又走过一家房屋交易中心，阿门还是说转转？阿难就不摇头了，打了阿门一下说神经病！最后快到宾馆时经过一家网吧，两人不闹了，四目相对，心意无限。后来阿门咧嘴一笑，伸手揽了阿难走了进去。
给阿难挑好一台电脑后，阿门才特意在离她很远的一个角落里坐了下来。不约而同的，两人一上线就进了三更无梦，阿门还叫阿门，阿难也还叫阿难。但是毕竟有些不同了，穿越网络，回归红尘，再历经红尘，回到网络，男人与女人，得到了什么，失去了什么？记住了什么，又遗忘了什么？面对这一切零碎而又巨大的变故，两人都有些措手不及，彼此抬头望了望，一个这头，一个那头，中间黑压压隔着一片沉溺于网游的少年，千山万水的，像一个梦。
嗨！到后来阿门先打了个招呼。
嗨！阿难也打了个招呼。
好似人生初相见，缘深缘浅都在里面。
接下来却又没话说了，过了片刻，阿门提议去打牌，两人就仍然挂在三更无梦，人却已经就进了中游。
沉溺网络的这段日子，除了聊天，他们偶尔也打打升级。阿门原本只喜欢围棋，而阿难只会打双升，结果他也改来打双升。但玩来玩去，两人始终风格各异，步调不一。阿难是赢了高兴，输了就生气，而阿门是输赢都无所谓，只要能在一起就好。具体的临场表现是，阿难喜欢骂人，而阿门却始终彬彬有礼。
记得有一回，他们又被一对男女抹了光头，阿难就忍不住指责他们通牌，而那两人不仅不收敛，反倒冷嘲热讽说别人是笨蛋。尤其那男的，厚颜无耻又补一句：我们不仅通牌，还通人，要有兴趣，回头我教教你？阿难自然不肯吃亏，二十出头就替如慧打下一场硬仗，还怕一两句晕话？当即回复说呵呵，不用回头，现在就教，不过之前得先验验，若是弹不能上膛剑不能出鞘，那我劝你还是先回家练练再说！
那男人大概没想到阿难会这样痞，讪讪地甩了句我操！那女人也甩了一句，也不知是愤怒还是妒忌。阿难觉得好笑，也甩了一句。甩完看见阿门一个人仍然在那里心思澄明，认真打牌，便有些心虚，就想把他也往沟里带，说你也甩一句吧，大家都甩，你不甩不合适。可想都想不到，阿门回了一句：不！我不甩！我只喜欢你！
此话一出，在场的三个人开始谁也没反应过来，可一当反应过来，全都笑岔了气。尤其是那女的，提了锤子就朝阿门敲，说傻宝，傻宝，你可真是个傻宝！又不是真操，急着表哪门子忠贞？接着折身去敲那男人，说瞧瞧，好好瞧瞧，人家是怎么待女人的，哪像你，一天到晚乱操！
后来这插曲成了他们之间反复吟唱的经典，隔三叉五就会拿出来掰扯一番。如今却似乎用不着掰扯了，阿门不仅用自己的千里之行表明了自己的心意，而且离别之际，绕山绕水似乎还有更长久的打算，一边打牌一边说：
阿难，我说的都是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看牌！阿难不理。
就是——买票的事，和买房子的事，都是真的。阿门说。
什么买票买房子？票不是买了么？至于房子，谁要买？你要买吗？若是你买，我可以帮你问问，我有个朋友在房开公司。阿难仍然装糊涂。
阿门就敲了阿难一记，说我可是认真的，如果你没意见，我回去把那边处理好，就到这边来买房置地，安家落户。
阿难有点感动，也有点害怕。网海无情，网恋如烟，网缘就好比无源之水，无根之木，很少听说过能修成正果。相反，倒是负面报道却层出不穷。今天，某少女不幸遭遇网络骗子，备受摧残；明天，某少妇不慎沉溺网络色情，家破人散。总而言之，网络不是那么安全，网恋不是那么健康，网络里的男人也不是那么一诺千金，忠诚可靠。就算阿门一诺千金忠诚可靠，那她更要好好珍惜，切忌像做传销那样给他忙着找下家的印象。
打牌吧，不说这个。阿难说。
不，我要说，是聚是散，给句话。
阿难不给，阿难说别傻了，我又不是神仙，能看穿世相机缘？若真能看穿，我还能离两回婚么？所以我说了不算，不要问我。
不问你问谁？我就问你！阿门有些急了。
阿难就笑，说这样吧，我们用这局牌赌一把，要是赢了呢，你说什么我听什么，要是输了呢，那就什么也别问，随缘从份，顺其自然，未来的事，实在是谁说了也不算。
阿门就蔫了，只打牌，不吱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