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军驱赶了一众人,迤逦前行。穿街过巷来到了西门,早有守城军士打开了城门,出得西门却见城外旷野上黑压压望不到头的一个方阵。月光里,刀枪正是依稀散着寒光。
独眼将军骑一匹高头大马,得胜钩上挂着一口开山大斧。意气风发正在队伍前头,左右簇拥着几员将佐。早有令旗一摇,方阵军士立刻有了变化,先是分开来做四组,每组有十二队,每队沿地势排开,如长蛇一般。独眼将军点了点头,身边便分出四名将佐各自驰向一队,继而四队军士分开,如同伸出手来将拇指屈起,四个指头方向虽同却略有发散一般,借着夜色掩映、月光照路,皆往西行。看来那独眼将军先前所言的一万军士剿灭匪寇倒不是虚数。余下士兵夜挥舞皮鞭棍棒,催促着人犯们快走。
三藏等方到哈喇啫哩,也是头回见到这城池以西的景象。只见夜色下一片开阔的广博略略的平缓起伏,远处有几座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山峰。都是独头的山峰彼此间不相连绵。都是规规矩矩的峰尖座稳。夜风却凉得透骨,偶尔还卷着大蓬的沙粒扑向人们,洒得一头一脸满嘴皆是的沙粒。悟空悄声与三藏道:“却不好逃脱!”话音未落,早被旁边的军士劈头盖脸抽了一鞭子。
——押着这七八十人犯,倒有二百来官军,左右各有一队,前后比人犯还要密集。
三藏等人只好心头叫苦。
书中暗表须叫看客们知道:匪类不过四五千人,官军动辄上万,且训练、装备俱都不可同日而语,何苦还要驱赶犯人、过客们去送死?原来,这行军打仗,首要一个“军心”。先前与盗匪交战,官军也都是人数上大占上风,只是这虎豹往上一冲,官军们心就骇然,哪有舍命搏血的气概?前边的转身就跑,后边的自然乱套。所谓兵败如山倒,根本收不住阵脚,这自相践踏而死的并不比死于虎豹之吻的人少。这一众人犯冲在前面之时,军士们能在百步前后见到不是迎面冲来的虎豹,便有冲上去的勇气。你想那虎豹纵然吃得饱了,你拿枪去搠它、刀去砍它,它也是一样扑将上来撕咬,但这个时候,士兵们却不是也不及掉头就跑,冲不乱自己的军阵,便虎豹也终被搏杀。归根结底,就是舍弃这些人犯制造出“军士们近距离看见虎豹撕咬他人”的相对静态,而不是“正向自己扑来欲择人而嗜”的动态并心理威慑。譬如要驱赶牛羊骡马也是无稽之谈——那牛羊骡马跑将起来也比人快,且这类牲口无智,看前面有虎豹必然掉头往回跑,你便用刀砍它他也不敢迎向虎豹。盖因虽然人之恶甚于虎,却不在牛马先天本能理解之内。
战争一旦已经不可避免的展开,本无人道可言。不过是衡量如何以最小的损失取胜而已。所以这哈喇啫哩国的手段虽然看似泯灭天良,却也并非毫无道理。
多损失百余百姓可少阵亡数千将士;且这百姓,不是犯了罪的便是他国外地的过客。
却说行了将近一个时辰,早到了一座山前。这近了才看清,山前也连绵扎着寨子,想是那匪盗的营寨。因这山便是金矿(实际是铜矿,哈喇啫哩国称铜为金),故此早就知道敌军营寨必在附近,更有先头哨探探明了方位,是故轻而易举皆到了这里汇合。十二队军士又并作六队,呈扇面看住敌营,距离在一百三四十丈前后,静悄悄待命。路上早有军士将人犯们用长绳子串了,每根绳子上串着六七人不等。这却为了将这些人犯驱赶上去之后,使之难以一时散开奔逃。
有军官过来传令,叫驱赶人贩上前,那二百来军士便奋力驱赶。有不向前者,便举刀来威吓,总算往前轰着赶着挨了四五十丈,忽然鼓声大作喊杀震天!
却并非被那盗匪们发现,而是官军们擂鼓、喊杀。也不是那后面待命的一万军士擂鼓喊杀,而是驱赶人犯们的二百来军士,竟抬了两面打鼓,一边敲鼓一边扯着嗓子狂呼。
这也有个讲究:若后面军士擂鼓就漏了踪迹。又不敢彻底地夜袭,那样杀将进去,恐正厮杀间对头放出来虎豹。这用来做牺牲的人犯正是要将匪类的虎豹与军方的主力分出来个层次、有一个缓冲。是以,此际故意弄出来响动。
那敌营之中也有夜值的警惕,只是此际正是天光将明未明之际,方睡得熟了。这一被惊醒,便将那牛角大号吹得震天。
匪类们一个个慌慌张张寻了器械出来抵敌。方到寨门前却被喝止,原来那黄袍大王遭夜袭而不乱,已提着大刀先到了,喝令军士们也来列队。又有一个黄风大王的亲信跑了来禀报:“虎豹车笼到了”。
匪队分开,黄风大王率领着一队喽啰,推着五十余辆车笼也到了。据都是儿臂粗细的铁条打造的笼子,下面装了轱辘,里面各自养着一只虎豹。
黄风大王匆匆会了黄袍,言道:“深夜之中,虎豹出战利于我军!”黄袍随即传令:“驱虎豹为先遣!”黄风领命,上了当先的一辆虎豹铁笼,掏出来一个巴掌大铁葫芦,在口上吹出呜呜之声。喽啰们一起发力,推着虎豹车笼往前奔跑,两边早有人打开了寨门。黄风就在笼上继续吹奏,待出了寨门有六七丈,喽啰门才收住脚步、停下笼车,开了笼门。那笼中的虎豹乱乱纷纷扑、蹿、跳、跃而出,一个个精神抖擞,迎着三藏一众呼啸而来。
见对方放出了虎豹,那二百来驱赶着人犯的官军这才丢弃了战鼓、停止了喊杀,一个个掉头往回就跑,要回归本队。但虎豹噬咬人犯,丧了一鼓作气的凶悍,才与后面的主力一并杀回来。只留下那七八十个身上缀了绳子跑不快的苦命,哭爹喊娘。
此时间,虎豹们与一众苦命,也不过六十丈前后的距离。三藏等人命丧虎豹之吻,支离破碎、血肉模糊只是顷刻须臾之间的事情。
却在此时,这谁也解不了的死结、破不开的死局之际,斜刺里,百丈前后的一个缓坡之上,赶来了一队人影。若不是救世的菩萨、解危的真主,却是什么?
赶来的这一路,却是什么来路?有何等的神通在这石火电光之中解救唐三藏这一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