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娘事先介绍我一些蜃镜的情况,你的问题我刚好能解答。”楚微想了想,组织语言,“我们不属于蜃镜,虽然蜃镜能给予我们一些记忆,但不能剥夺我们的记忆,所以我们不会忘记蜃镜里面的人。我想你应该和我一样,也觉得蜃镜世界太真实了,其实它是有自己的运行准则的。”
“它给予我们一个身份,在我们离去后,会尽可能将我们的影响降到最低,历史还是会回到应有的模样。我们的身份会死去,然后认识我们的人会慢慢却坚定地忘掉我们的记忆,最终对我们的印象只剩一个名字和模糊的轮廓。”
祝萤沉默,许久才问道:“证实过这种说法吗?”
“蜃镜考核已经两百多年了,曾经有两次考核来到的时间段只相差两年,有人好奇地探索过,结论被流传出来。”
祝萤守护楚微达到萤火耀阶八层,得到些许启发,不过这都抵不过他亲眼看着楚微逐渐虚淡,缓缓从面前消去,令他难以平静。
他知道楚微没有真的死去,但她在这个“世界”已经死了,这个世界的人也不会再记得她。
祝萤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被这种真实和虚假困扰,坚定地完成考核,回到现实,才是应该做的,但这里的温暖和记忆的确令他错乱,刚才了解到的事实更令他分不清了,默默无闻的人死去,被众人遗忘,这不就是真实世界吗?
祝萤想起英雄梦,自己离家出走追逐的目标,现在看来太遥远,不要说锄强扶弱,连朋友也保护不了,这么弱小的自己,怎么配谈成为英雄呢?也只是默默无闻地死去,然后被遗忘吧。
祝萤无声无息地往回走,反射性解决跳出的蛮兽,继续想着:自己为什么要成为英雄呢?好像从来没有认真地想过。
或许是村长故事里面的波澜壮阔?或许是父母露出自豪的表情?或许是别人接受帮助后露出温暖的笑脸?
都有,原因不可以很多种吗?但最深的,最本真的是什么?
祝萤八岁以前身体很弱,经常躺在床上,看到都是父母村长忧愁的表情。那时候村长有个哥哥,也躺在床上,祝萤喜欢那个爷爷聊天。
祝萤至今还记得那个爷爷讲过一个雨滴的故事:
“……雨滴不甘心和其他雨一样沿着固定的路线落在地面粉身碎骨,他希望拥有不一样的生活……他落在一个书生的发带上……一条狗……一只蜗牛……他越来越小,最终选择一朵在他看来最美丽的花,躺在上面,慢慢地蒸发,享受自己最后的生命……”
“你看,哪怕终究要面对死亡,但雨滴仍旧可以选择他认为最开心的路,而不去选择他不愿意走的路。”
那个爷爷在祝萤八岁的时候去世,祝萤真正意义上面对亲人的死亡,那天他嚎啕大哭,爷爷不停地摸他的头,最后讲一遍雨滴的故事,告诉祝萤说:“别哭,雨滴一直在走自己喜欢快乐的路,哪怕蒸发了,他也是最开心的。”
应该是快乐吧。祝萤想,他喜欢波澜壮阔的生活、他喜欢父母的自豪、他喜欢别人的笑脸,不去尝试的话他会不快乐,有些不快乐可以忍过去,但终究存在无法忍受的不开心,所以他要挣脱原有的生活轨迹,去追求英雄梦。
追求自己喜欢而快乐的事情,不是很正确吗?
祝萤踏出森林,月光洒落,帐篷前蹲着一个黑影,他站起来,还有点晃,很快止住,向祝萤走来。
祝萤眼睛一热,“伯父。”
“……回来就好。”如水的月光流淌,殷银稍显冷硬的话语也柔软下来。
……
自迁徙出发至今近两个月,算算时间还有大约两天到达凌门城,众人疲惫的身心也略有放松。一条河流从路旁流过,波光粼粼,十几位好手下河捞鱼为大家加餐。
鱼和蛮兽肉干一起煮,滚烫的汤鲜香甜美,喝一大口汤,再咬散发着清香的末米饼,好吃得简直让人要把舌头吞下去。祝萤三两口吃完午饭,倚着车轮吹着凉风,长舒口气。周围的同辈嘴巴丝毫没停下,一边吃一边说各种听说的奇闻异事。
“据说呀,九天之上有一座岛,叫做旸谷,上面河流汇聚,形成一条大河,从高高的九天之上坠落而下,这就是九天瀑。”
“不对啊,我听到的怎么不是这个,不是说旸谷上面诞生太阳、月亮、星星,然后日升月落,星河流淌而出吗?”
“不对不对,我听到的是,旸谷上面有一朵大大的莲花,那朵莲花开在最高的山峰上,花开则灵气盛,花闭则灵气凋零,灵气就在它的呼吸之间。”
几个同辈争得面红耳赤,祝萤打了个饱嗝,就着声音有点昏昏欲睡。
“警戒!”
祝萤一个激灵醒转,两个纵跃跳到马车物资的顶上,向发出警戒声处眺望。
前方大路的地平线上,一个黑点骑着马,急速靠近,马嘶,人立而起,停在部落队伍前方,这才看清是一个老者,发丝漆黑,身着光亮的黑色丝袍,右手抱着一个盆栽,红色的陶盆里是一株枯萎的长着倒刺的藤。
“殷子昊!老友来访,怎么不过来迎接?”老者下马,“嘭”的一声把盆栽摔在地上,陶盆四分五裂,那株藤看着枯萎,根系却如同活蛇一般扭动着扎入泥土中。
“我先收个见面礼了!”老者凝出一条黑色长鞭,长鞭一卷,没有人反应过来,一位前方的青年被扯走。
“你敢!”队伍前方的陈维意踏步飞身而来,未能近前,刀尖阵纹展开,长鞭路线岩石凸起,地刺即将割开黑影。
“哼!”老者冷哼一声,冰层从立身处铺展,沿着长鞭一路畅行,长鞭回缩,青年的身躯越过冻结的地刺,老者的手掌鹰爪般扣住青年的脖子,长鞭一绕,青年的身体四分五裂,血水浇在枯萎的藤蔓上。
鲜血很快消失在泥土中,那株藤蔓快速丰满,由黄变绿,像是一条巨龙从地底钻出,舞动扭曲,足有成年人的腰那么粗,红色的丝线如血管遍布整条长藤,倒刺闪烁着凛冽寒光。
老者看着从尾部奔袭而来的昊老,总算露出一丝笑意,异常冰冷:“殷子昊,我是来给你送礼的!”长鞭上转动一圈阵纹,飓风刮起,黑袍猎猎作响,铺天盖地的寒气向部落队伍涌动,冰层覆盖,活人成为栩栩如生的冰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