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空是浅黄色的,云彩也是压抑的土黄色,仿佛整个天空便是一块陆地。而我爹是‘武斗大陆’上的至强者,三位‘武散人’之一。
“在能跑能跳的个头,我便开始习武、磨练,偶尔也会和妹妹小瑶一起偷跑出去玩。
“那天,依然是从院墙的树藤后偷跑出去的我们,坐在族境的‘叮鸣湖’边,小瑶不停地说着几天前的流星雨。
“在武斗大陆,夜晚的天空昏暗,仅有一轮隐散发青光月亮,缀星几不可见,流星雨着实是难得一见的奇景。
“我们从午后游戏到傍晚,无风的湖面大面积泛起波纹,波峰透着一抹白光,逐岸层层。
“那时小瑶扯着我的衣角,指着湖面波纹泛起的中心,一圆宛若被群星围绕的光斑。
“那日当晚,我们俩都被狠狠的训斥了一顿。在黑屋里,我和小瑶偷笑着,看着手心,一颗缠成球状的水草,中间是颗流动着水纹光的矿石。
“到了寒季,我和小瑶走在去叮鸣湖溜冰的路上。寒季的湖水竟然并未全然冻结,湖面水浪翻滚,大片的浮冰碰撞,而周围激荡着闷响,声声透过身体,让人气闷。
“周围的寂静瞬间被打破,族境内、远处的城池都传出嘈杂声,慌乱的我和小瑶吓得无措。
“最后……”
看着厅内东倒西歪,堆叠着打鼾的几个人,汣宸江不再说下去。摘下衣帽架上的外套,犹豫了一番,将茶桌上的十几枚“金币”揣回兜,合上门悄悄离开。
头顶已经月上中天,弦月月光照在汣宸江身上,让他感觉有些异样的冷。汣宸江扯了扯衣服,连头也一起塞进衣帽,没有引起街道上稀落的人注意后,侧身钻进巷道。
汣宸江道:“后面的人出来吧,这里可以动手了。”
昏暗的灰白色砖墙旁,轻微的踩步声传出,原本空无一物的位置,站着一道人影。
汣宸江愣愣地看着,然后叹了口气,心道:「十几枚金币应该不能请走这位,不要钱,希望也别要命。」
汣宸江试问:“抢钱的?”
人影摇摇头。
汣宸江:“那……请问有何事?”
柔而深沉的声音道:“先一起去你住的地方。”
不等汣宸江回答,伸出一手提着汣宸江的衣领,然后两人消失无踪。
一家酒楼的后院伙房旁,汣宸江晃晃悠悠地走到水槽,大吐起来。
身旁一人上前帮他拍了拍背,许久才缓过气,洗了脸后除了头有点晕也就没其他事了。
汣宸江朝四周看了看,诧异道:“这里不是我打工的地方吗?”
那人点了点头。汣宸江回头看了看那人,一身青灰着装,虽然穿戴整齐,却带着几个破口;黑色的头发因为长而显得杂乱,连带着脸上的络腮也跟着糙乱无章;手掌宽大,十指厚实而有柔韧感;深色的鞋也是一样有不少磨损,但至少是外着最完整的部分了。
那人道:“进去说。”
伙房除了床就没其他家具,前后不过4平的空间,换洗的衣物也只能放在床头。
那人让汣宸江坐在床上,然后关上门,自己也略后靠,与他面对坐下。
汣宸江眼光下移,那人身下依然是空的!
那人道:“你是叫汣宸江吧。”
犹豫一会,汣宸江点点头。
“你可以称我武叔。”
汣宸江又点了点头,此时看着武叔,此时才注意到,他的双眼就像静谧的夜空般迷人。
武叔:“刚才在‘处事馆’的故事,完整得说一遍吧。”
“可是……”
武叔向他点头,汣宸江无奈,将故事从头到尾叙述一遍。
除开细节上的询问,武叔也没有打断他,直至最后都保持着聆听的状态,丝毫没有犯困的迹象。
“……最后,我能记起的,是我娘的侧肩,以及远处飞跃高空一个光团。”
武叔:“那个光团,是你爹吧。”
汣宸江点头,武叔动了动身子,不知从哪拿出了个本子和笔,置在腿上,道:“你找处事馆,是想找人解决你身上的‘印符’吗?”
汣宸江不解:“印符?”
“就是你这催眠人的毛病。”
“是啊,前辈……武叔有办法帮我么?”
武叔沉默,看着汣宸江从期望、忐忑到胆怯,许久后道:“有。”
与其说是久旱逢甘霖,在武叔眼前,汣宸江更像是寒室中遗忘的待放花苞,许久的努力、压抑,终于得到期许的绽放,喜悦单纯而洋溢。
武叔眼眸微动,翻开本子,将笔停在空白页上,说:“你的姓名!”
激动中的汣宸江不曾多想,回道:“汣宸江!”
空白的页面上划出黑迹,勾勒完毕本子迅速自合,武叔翻手将本子不知收起何处。手中的笔无帽可合,因为它除了黑色的笔杆,就只有同为一体的锥形端!
笔也被神秘地收起后,武叔从坐姿起身,上前拍了拍汣宸江的肩,说:“先休息吧,明天我来接你。”
汣宸江躺在床上,强忍住了冲出门、让武叔现在就带他走的念头,不管此时多亢奋,先闭上眼休息。
……
第二日,仍是早班点就起床洗漱的汣宸江,看着镜子中淡淡的黑眼圈,心道:「整晚闭眼不动,这是骗谁呢……」
拍了拍脸让自己精神些,汣宸江带上背包前往酒楼柜台。
汣宸江:“老板,我……”
柜台旁的微胖老板,正眯眼擦拭着眼前的金猫,随口说:“小汣啊,早饭吃过了么?吃完就去厨房帮忙吧,今天会很忙哦。”
“哦……”汣宸江转身,再转身,“不是,老板,我是来请辞的。”
柜台一晃,汣宸江连忙上前接住金猫,老板以夸张的姿势上半身架在柜台上,略嘶哑地说:“为什么啊,是伙食不好么,我现在就让厨房重做!”
“老板……”
“是了,一定是衣服不合身,看看我们的小汣,没想到转眼都这么高了,我有空就给你再定做一套!”
“老……”
“该死,一定是对面那条街的赵黑心,说了我们不少坏话,让你受委屈了,放心,这口气我会给大家出!”
“……”
短短几分钟,竟从酒楼的员工到整条街的商贩,包括自己都斥责了个遍,而眼前的汣宸江从始至终都作为受害者被安慰着。
汣宸江:「就差跪下来哭了。」
老板跃上柜台,干脆利落地跪了下去。
「……」汣宸江将金猫放回柜台,说:“是这样,昨天下班后我去隔街……”
老板:「以后要禁止下班后随意外出。」
“……路过于老伯的果摊……”
「水果由我代买,可以适当克扣,那个于老头得好好开导下。」
“……遇到了我的……我的家长。”
「雇打手成本会不会太高……等等!」
老板惊愕:“你不是孤儿么?”
汣宸江迟疑一下,说:“我不是。”
老板:“啧……”
汣宸江:「喂,你刚才啧了一声是吧!」
老板爬下柜台,从抽屉拿出个算盘,手指啪啪拨着算珠,全然没了刚才的悲苦样,一板一眼说:“那就不勉强你留下来。伙食费照旧,衣着有拿到新的么?”
汣宸江:“没。”
“啧……”
「……」
“伙房住宿,水和照明费用……”
“我的房间是‘特小型’,没有照明工具。”
「以后照明得成标配。」老板最后拨弄了几下,“共332‘府币’。”
汣宸江:“一样兑成金币吧。”
“3金币,2府币。”
揣好5枚币,汣宸江向老板鞠了躬,不再留恋。
汣宸江踏出门,老板愣在原地,直到算盘滑落在地,身体一颤,说:“啧,丢三落四!”
汣宸江从酒楼出来后,掂正背包,在清晨的街道上有些不知何往。
武叔说会自行找他,让他先随意逛逛。此时的街道旁的店门还关着,突然一个念头生出,然后愈发强烈。
「就去那儿吧!」
汣宸江走到街尾转新街,再入交错巷道,停步。
头顶和身侧的一线光,似乎照不进巷道中,反而显得周围更阴暗。一道掉了大片黑漆的木门嵌在墙上,内侧的窗帘遮盖严密,让人更在意其后的景象;门旁边挂着个生锈的铜铃,铃绳已经断了大半,需要跳起来才能勉强碰到。
汣宸江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但不是每次都会出现门,门的样式和周围的附件也不尽相同,唯一不变的,是没有把手外侧,和独立正中的生锈锁孔。
巷道空荡荡,渐渐响起细碎的声音,像是在耳语,由远处渐渐靠近。
汣宸江感觉身体有些僵硬,尽管不是第一次站在门前听到诡异的声音,仍是无法克服心底的恐惧。
呵噗!背包发出奇怪的声音,汣宸江转头一看,是背包和墙壁挤压得变形。
「我应该没动过才对……」
汣宸江已有些后悔,同时不解为什么诡异和恐惧反而让自己一次次寻找至这里。
退意已决,翻手扶着墙朝路口摸去,突然异样的声音消失了,一道像是尘封过久的沙哑铃声自身后响起!
汣宸江回头一看,生锈的铜铃依旧静默,而下方的铃绳无风摆动着,明明幅度不算小,可是来回摆动的周期异常的长,像是时间被减缓了数十倍。
「有些……哪里有些不一样感觉。」汣宸江目光定格在落漆的门上,瞳孔缓缓收缩——内侧的窗帘边缘印出褶皱,同样是被减缓过的动作,看趋势,是要将其拉开。
但从印出褶皱的痕迹看,如果是手,手指部分至少有正常人的三倍长!
窗帘已掀起一角,沙哑的铃声开始变得悠长不清,汣宸江身体不受控制地站在原地,思绪也缓慢得像是凝固。
叮铃!叮铃!叮铃!
生锈的铜铃被气流吹得晃动得剧烈,连接的顶环像是随时会脱落。
宽大的手掌拍在汣宸江的头顶,让他的身体像是渐渐回到了正常时间流速,从僵硬到流畅的转头,汣宸江视线集中,只见夜空般的双眼,似乎在闪烁。
……
咕~咕~
汣宸江放下吸管,把手里剩下的小糕点全部塞进嘴里,坐在对面的武叔身前的餐桌上是十枚一摞的金币堆,至少也有两百枚的样子,作用是让服务生连看到他衣服上的破口都觉得时尚。
“那是‘弗鲁尔斯特晶壁’,也称作‘秘运之门’,或许你以后有机会接触到,现在的你连门铃都无法按响。”
武叔手上的菜单已至尾页,不再加餐点,向身旁的服务生点头,服务生会意,躬身后退。
“就那样放着没关系么?”
汣宸江有些别扭得使用着所谓的刀叉餐具,卖力得切着巴掌大的厚实肉排。
“知道为何会用门这一字么?”
武叔没有正面回答,用热毛巾擦过手后,也开始进餐。
汣宸江摇摇头,武叔趁下咽的功夫解释道:“门,有着守卫、安定、欲望的要素。而没有比门更能直观体现智慧生灵的划分概念。
“生灵在追求生存的同时,也在无意识中抗拒着潜在的威胁,即使是同类之间。
“门为自身划出地界,而又能把握与外界的交互。对自身有益,或是互助的事物,就会敞开交流;遇到不利与威胁,隔离是最直接、也是最残酷的手段。”
武叔再次往自己的餐盘里堆放烤肉片和米黄色的薄面皮,吃的速度惊人的快。
“秘运之门后,都有智慧生灵吗?”
汣宸江见武叔丝毫没有所谓的餐桌礼仪,也直接拿起餐叉叉起肉排就啃。
“那就称不上秘运二字了。”
武叔拿餐纸擦了擦嘴,餐桌上就只剩汣宸江餐叉上的肉还没处理完。
“那是什么?”
最后一口咽下,然后喝光剩下的鲜榨果汁,汣宸江也学着擦擦嘴,然后端坐得像个求学生。
“秘境!”
“那是什么?”
“秘境。”
“……那是什么?”
“……秘境。”
“咳咳,“汣宸江噎了下,”武叔你是不是故意的?”
武叔:“有机会你自然会知道。先带你去个地方。”
迈出大门,汣宸江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只有十层高,占地却有万平米的高档酒楼,心中不由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