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在很北很北的地方,因为寒冷,我愿意叫它为寒国。
寒国的冬季漫长之至,大概要等到五六月份的时候才能看见漫山遍野的粉红色。我从小便在这一片粉红色中长大。站在家门前,逢至五六月时节,我便喜滋滋地去看不远处的那片粉红。记忆中似乎还有绿绿的感觉,此时想起却已淡化了。那片粉红是被当地人叫做“达子香”的,至于究竟是哪几个字,学名叫什么,我也不甚清楚,我的父亲也不清楚。花开的时节,不只是漫山的粉红,更似乎散给山下的人满天的香气。不过,“似乎”终究会是似乎吧!那弥漫的香味或许出于我儿时的想象,只是,记忆很深刻罢了。
我就站在寒国粉红色的山下,站在一条平整却稍有些坑洼的土路上,抬眼望那片山,一座是那片粉红,大概只有离我十五分钟即可走到的距离。我转身,一抹墨绿和天空的蓝交错着,那墨绿延伸下去,缓缓的,极其稳妥的样子,这也是一座家乡的山,寒国的山。只不同的是它少了那些叫做“达子香”的花,只不同的是,我不知道它离我有多远,或许我要到那里会走上一天,也或许是走三天。这座座绿彩是东面的,我知道那是太阳升起的地方,我也能看见那些墨绿中是有一条铁路的。我小时候,常常想,沿着这条铁路线便可以走出墨绿,可以离开与之相对应的那片粉红,可以离开我熟悉却有些厌倦的山。然而,这铁路线的起点在哪里?在哪里?
我再次转身,面向南方,遥远,迷离的青绿色和慢慢淡化出的蓝天相拥相依,一直缠绵着。从南面的起始一直缠绵到末端。我想,南面的起始和末端或许是被漂流的浮云所掩盖,我找寻着,却无法找到。总感觉那遥远的青绿是大片大片的草原,就像传说中的锡林郭勒或是科尔沁草原,那里的草特别高,还随风摆动着,悠然得让人羡慕。然而,我在这青绿中寻找,却找不到东面的铁路线。小时候,我常常想,我要是和大鸟一样有双翅膀,我就一定要飞过去看看。
后来那些粉红渐渐凋落了,站在土黄色的路上,依旧有些坑洼,也依旧可谓平坦。我满眼的都是绿色,只是分不出颜色,哪里是墨绿?哪里是青绿,翠绿,乃至鹅黄绿?我只知道满眼都是山。心里有些烦烦的。
我对自己说,我终有一天要走出这些山。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樱桃红了又红,芭蕉绿了又绿。我已经常常在平原向人讲起我的那些粉红色的山,墨绿青绿的山,或许我更讲起山顶蒙着的蓝色的柔纱,缥缈的梦。
在火车上,对面坐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看到车窗外闪闪而过的山,他开始不停地惊讶,赞叹,他不停地对他的母亲说,他看到山了,他看到山了;山真美呀。我看着他明亮清澈的眼睛,向他淡淡地笑。后来我给他讲,山中有绿色的树,有蓝色的天,有粉色的花,那花的名字丑陋却没有人改变它,那些粉花叫做“达子香”。
周作人说:“我的故乡不止一个,我住过的地方都是故乡。”
我很是喜欢这大气的胸襟,或许我也是走到哪里哪里就成为家了,而曾经的家就成为故乡了吧!
然而,待到五六月份漫山粉红的时候,我知道那被粉红色和绿色围绕的地方,是我的故乡。那些山,我已走出,已经找到了铁路线的起点。
想象中,南面的那些绿色,起点在何方?终点又在何方?那未知的朦胧依旧美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