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为啥你学不进去吗?咱们伟大的古人可都说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你现在是出去溜达得太少,多出去影响影响市容,给警察叔叔多添点麻烦你就学进去了!”
夏天发送这条短信的时候正在北美吃着刀削面,那吃样儿跟要赶火车似的,没有一点淑女、文静的影子。片儿长在这之前给她发来一条短信,对她说:“夏天,我学习不进去,没吃饭的时候,我劝自己是饿得学不进去,等我吃饱了,我还是学不进去,我又对自己说,我是撑得学不进去,你说我是不是只能在吃不饱穿不暖的革命历史时期才能学进去啊?”
夏天一边回短信一边向碗里舀辣椒,再把辣椒和刀削面和在一起搅拌。她习惯于在回复短信发送出去的时候她的面和辣椒已经均匀地融合在一起了。
片儿长的那条短信信息地在内蒙古,传说中那个白云飘飘、绿草茫茫、牛羊肥壮的省份。
夏天还记得在高考之前,她、片儿长还有耗子,他们仨人无数次地谈论自己向往的城市,好像自己的高考是奔着那些城市而去。夏天说,她要去重庆或是长沙,要感受那里辣椒的劲爆,还有闲云野鹤般闲适娱乐的生活气息……片儿长说,她觉得哈尔滨不错,阳光、冰雪、果戈里大街上的异域风情,还有步行街上林立的俄罗斯商铺……耗子说,她要去杭州,江南水乡的优雅、飘逸的荷香、渔舟唱晚……
“你吃完饭去图书馆啊?我要买点水果回宿舍,你买不?你要买我给你带回去,充分展示一下咱团结友爱、互帮互助的崇高精神!”夏天发完给片儿长的短信就开始一边吃面一边笑嘻嘻地和坐在旁边的宝宝说话。
宝宝笑笑:“吃完饭我跟你一起去买。刚才发短信的是谁啊?又是那个混蛋?”
“不是,是一个正在内蒙古感受奶茶气息的朋友。”
“她怎么考到内蒙古去了?”宝宝问。
“嗨,多正常啊!咱现在不也在华北平原吃驴肉火烧嘛!我还有一同学,本来江南的,结果奔到哈尔滨去了!”夏天吃了一口面,继续装了一副哲人的表情说:“生活是多么变幻难测啊!你永远也不知道前方的路是哪一条!”
一阵装蒜和感慨过后,夏天和宝宝含着嘴里的面就开始笑。宝宝说:“夏天,你怎么总是这么能扯淡啊?”夏天依旧笑着:“哎!咸有咸的滋味,淡有淡的滋味,扯之,是为感觉也!”
夏天和宝宝吃完刀削面起身要走的时候,倒霉袭来——夏天的裙子正好蹭到旁边一张饭桌上。于是,一股腻糊糊脏兮兮的黑油一股脑儿全趴夏天裙子上了。夏天叹息一声:“哎!又蹭上了!我今天出门之前没看黄历!”站起身来的宝宝也只是无奈了一下,从背包里掏出一块卫生纸递给夏天。
蹭在夏天裙子上的油异常坚定,怎么擦就是不掉。想想也是,那油啊,都是经过多少日子,被服务员拿个破抹布擦来抹去才舍得与饭桌分别,如今碰上一条这么好看的裙子,人家凭什么动地方啊!在漂亮的裙子上驰骋多么威风!说什么也不下去,坚决对要消除油家的人给予打击。因此,夏天不仅没把油擦下去,还被弄了一手油。郁闷至极。“不擦了,弄了我一手!回宿舍洗吧!”
夏天她俩出了刀削面馆三步五步、十步八步地走出了北美。这家刀削面,自打夏天和宿舍人一进这大学校门就开始在这吃面了,周一不吃周二吃,周三不吃周四吃,反正这一周怎么也得跟小媳妇想娘家似的来那么一两回。即使他们十次有八次要跟一堆人挤座还要等上半个小时才能吃到口儿,可她们还得去。为什么呀?曾经夏天就此问题问过宿舍人,其他人也问过夏天。“咱吃什么呀?”大家想了一圈,问了一圈,最后,得!还是刀削面!便宜呀!两块五一碗,肯定能吃饱,而且还热乎乎的。
就这样,夏天她们就跟学校里其他的人,一万多人一样,总是问吃什么呀,吃什么呀,然后就熟门熟路地走进刀削面馆、米线店,走进北美。当然要走进北美,因为这些小吃店矗立在北美啊!就跟双子楼矗立在北美一样。就是可惜了,双子楼被炸了,可面馆没啊!甭管它多脏多乱,甭管服务员喊号的时候他们的耳朵有多么备受摧残,反正人家小店还矗立着,夏天她们还能吃饭。您还甭说不该用“矗立”这个词,一小破饭馆没那么崇高。那是啊,矮趴趴的一溜小房,当然不能跟摩天大楼比、跟星级饭店比,可它们要是真的跟双子楼似的不“矗立”了,夏天她们一万多号人上哪吃饭去?她们又少了一个可以填肚子的地儿。民以食为天,您说,填肚子的地儿崇高不?
咱别在这犯刀削面馆的冲了,咱接着说,跟您说说北美吧!
夏天在大一刚进大学校门的时候,天天吃食堂,那会儿她就想,这高年级的学长学姐都是怎么过的?天天吃食堂也能吃进去!后来有一天,走她前面俩男生打招呼说:“我去北美等你吃饭啊!”夏天听着她们说话,心想,哇,这师兄太强了,这就要出国了,还去北美。还挺够意思,等着哥们去他那吃饭。夏天想着想着就傻了,她旁边一位家住本市的同学推她一下:“想什么呢?”
“啊?啊,前面那师兄真厉害能出国!还去北美呢!你没听见?”
那位同学听完夏天这些话就捂着肚子嘎嘎地开笑,笑得那叫一个欢哪!久留夏天在旁边呆鹅似的看着她。那同学笑完了,直起腰,对夏天说:“我也带你出趟国,咱也去北美!”夏天那声“啊”还没喊出来呢就被同学拉走了。她们来到一条热热闹闹的街上,同学一扭脸:“这就是咱的北美,咱出国方便吧?”
“可是为什么呀?”夏天依旧是迷糊的,我估计您也是迷糊的。
“这条街啊,在咱们学校的北面,所以大家叫它北街;后来呢,因为这条街上卖的都是小吃,而且店面也是以小吃店为主,这些东西比起咱的食堂可就是美食啊,所以大家又叫它美食街。后来呢,咱们思维开阔,自嘲一下,大家就为了取个乐呗,就叫它‘北美’了!明白了吧?”噢,这么回事,夏天打那算是明白了。北美啊,是挺繁荣的,因为学校周边就这一条街,所以大家全都挤这来吃饭。北美到处是人,这一堆儿、那一堆儿,这些人头顶上往往都支着一块写红字的白布。红字多种多样:“鸡蛋灌饼,便宜方便,干净卫生”、“铁板里脊”、“某某名吃,某某火烧”,其实这些白布算不算是白布呢?这就跟那些师傅们身上穿的白大褂一样,前襟是油,后背也是油,算不算白布,你自个儿琢磨去吧!北美也不光是人,除了大批围簇成一堆卖粮食的人之外还有汽车、摩托车急驰过后飞扬的沙子、土、尘,估计也会有理发店里的头发碴啥的。反正啊,也就是那个样子了。夏天在一个小摊儿前围了半天买了一个灌饼,你还别说,味道真不错,是比食堂强很多。那位笑得直不起腰的同学说:“那是,食堂里放几个油星啊!”后来,夏天就随着时光的流逝跟北美越混越熟了。
夏天再次打开手机看片儿长发来的短信时,她已经买完水果往宿舍楼走了。片儿长说:“你少在这给我犯贫!我郁闷着呢!我刚从街上逛回来,吃饱了就想睡,我还有一个月就要考证了,五本书呢!我都要疯了!”
夏天手拎着水果袋,右手拿着手机打字儿,晃荡晃荡地走,“咱不是贫民窟出身嘛,不贫能怎么着?要我说,你今天就别看了,明天再看,学不进去能有啥办法?总不能头悬梁、锥刺股吧?咱高中的时候没少逼着自己学数学吧?还不是高考考那几十破分!历史告诉我们,强攻是不行地!”
夏天发完短信的时候走到宿舍楼下,她拎起早已打满水的暖壶吭哧吭哧爬到六楼,打开宿舍门,将一切物件摆放好了,又看到片儿长从内蒙古发来的信息:“滚!唉!谁让我学这破专业呢!我不考证拿什么去找工作?拿到证的还犯愁找不着呢!我不跟你废话了,我看书了!
夏天不再写短信了,她知道,片儿长在和她聊过之后已经开始看书了。于是夏天开始盯着手机发呆,她想,片儿长说她学的是破专业,那么什么是好专业呢?就跟男人认为老婆总是别人好一样,大家都说自己的专业不好。
学法律的同学说,我这专业,毕业了哪里去找工作呢?司法考试哪那么容易考啊!还做律师梦?去事务所打杂人家都嫌咱碍事!新闻专业的人又抱怨,这专业就业面太窄,市里就那么几个电视台、报社,哪家单位一招人招好几千号啊?英语专业的更有说法,英语都普及了,连扭秧歌的老大妈都能张口来两句!性格外向的还好,性格内向的连汉语都懒得说,还对着招聘的人说英语!学管理的也是说的一套一套的,想想也不可能咱一开始就进管理层啊!咱没那些底层经验,咱缺少锻炼!服务员啦,最底层的销售员啦,我是能干啊,我也没啥不乐意的,可我妈也得受得了啊!好嘛,老两口拼死拼活赚十几万块钱给儿子投进去供出来个学生,结果就刷盘、看摊儿去了。夏天想着想着都觉得浑身哆嗦。她可是小棉鞋穿着、小毛衣裹着、小毛裤煲着啊,还小茶水喝着呢,这她都冷!也不全怪他瞎想这些没有用的,宿舍里冷啊,还没送暖气呢!其实啊,这暖气送了也不暖和,寒冬腊月的在这宿舍里你都能看见说话冒出来的哈气,白烟那叫一个袅娜,从口中飞出来,飞向半空,在你眼皮下蹴溜一圈,就散去了。
夏天不去想那哆嗦,扒着梯子爬到床上打腾出这几天穿脏的衣服下了床,加上他刚才在北美蹭脏的那条裙子,扔在了一个大红盆里。又给一个个小盆冲好水,开始洗衣服。洗了没两件,片儿长的短信又发过来了”夏天,我咋办呀?”夏天听见手机在桌子上震,把手从凉水里抽出来,在毛巾上抹巴抹巴就奔着手机去了。”咋办?凉拌!我再给你切点葱丝,拍个黄瓜,倒点醋,撒点辣椒油。”其实,夏天实在不愿意这么逗掰,可是,不这样还能怎么样呢?他跟片儿长自大高考之后就分隔十万八千里的,别说她学不进去习,她就是身上着火了,夏天又能有什么办法呢?明知道好朋友难过,可是夏天不能说更丧气的话,所以也就只剩下玩笑了。其实,夏天跟片儿长一样,也是学不进去习,你说是懒得吧,还真不是,但就是没有精气神儿去学。按夏天的说法,她是懒得看书、懒得背单词、懒得洗衣服、懒得河水、懒得吃饭、懒得睡觉,就是不知道为啥。
夏天发完短信就接着进洗漱间洗衣服,她估计片儿长应该开始学习了,不然她的证儿就真的悬了。夏天打着肥皂,搓着衣裳,心想,这是个什么月份呢?怎么大家全都闹心呢?宿舍老大说,咱都大三了,都二十多岁的人了,还靠家里拿钱呢!好想找份兼职去做呀!咱这种小城市哪找去呀?老二呢,倒是本性就是个仙儿,什么都不急的样子,一天优哉游哉的,可这些天也架不住冒出一句:“公务员哪那么容易考啊!”老三老四还没有琢磨明白自己该干点什么呢,至于宝宝,拼了命地看电影看书,她要考编剧的研究生,已经为了那些专业术语挠破头了。还有,曾经一个初中同学打电话跟夏天借钱,他打工的老板东扣西扣,一个月工资被扣得就剩下二百块钱。一个月拿二百块钱,怎么过日子啊?
“这是个什么月份呢?”夏天这样想着,使劲地搓了搓水盆里的衣裳,洗到最后,就剩下一件内衣了。于是,夏天想起前几天上街时,一个内衣店的姐姐教她们怎么洗内衣。原来,洗个内衣那么麻烦,那么多讲究,从前,她不过就是往水盆里一摁,胡乱揉巴几下,再从水里捞出来,拧麻花似的拧干水,夹子一夹,挂在晾衣架上。得,完活!但现在,她知道了,得好好洗,对着那两块海绵洗,细节的地方还要用内衣钩扣上的毛刷刷。从前她哪知道那块毛茸茸手感不错的地方是个毛刷啊。她开始按照那个姐姐教的方法细致地洗内衣。洗着洗着,她就不禁想,怎么从前就不知道呢?老妈咋就没教过呢?也是啊,打小就离家远远地去上学了,一年在家住个十天半个月的,老妈哪有时间哪有机会教她这些玩意儿啊。夏天还想起了她第一次去买内衣的时候,还离着内衣店挺老远的呢,她的整张脸就涨得红红的。您知道熟透的苹果吧?她的脸就那样,给片儿长逗的呀抿着嘴儿笑都笑出声了!硬推着她进了内衣店,后来等开口买的时候,人家问她,多大号的呀?夏天这才知道,噢,原来这玩意儿跟鞋似的,还分个号,她哪懂啊!只有可怜巴巴地望向片儿长求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