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洗着洗着就烦了,第一次这么技术地洗内衣,洗一件毛衣的时间都有了,她这一件内衣还没洗完呢!终于,她还是冲巴冲巴揉揉就给架到晾衣架上去了。“做女人真麻烦!”她想自己嘟囔一句。她呀,也就能向自己嘟囔了,宿舍里的人都走了,去图书馆学习的、去网上查资料的、去外地学习的,种种不同,反正结果是就剩下夏天一个人了。您说,她不向自己嘟囔又向谁嘟囔呢?
洗衣服的时候,夏天是手不闲着,脑子也不闲着,天马行空地想事儿,可现在洗完衣服自己坐到桌前,发现宿舍里空无一人,连个动静都没有,夏天开始感觉有点心虚似的。她连大气儿都不敢喘。好像自己发出的声音对自己有人身伤害一样。就这样,夏天就这样安静地坐着,因为宿舍背阴,光线不足,使得宿舍里有种迷迷蒙蒙的感觉。夏天好像也忘记了开灯,宿舍里所有的灯全都休息,呆呆地望着夏天。
夏天哪里知道台灯吊灯都在望着她呢?她依旧故我,不说一句话,轻起轻坐地转了身,让自己的背靠着桌子,然后手里空着,什么都不做。她总感觉自己在这样一间昏暗的屋子里面只要有声音出来,就会立刻出现一个恶鬼将她抓走。虽然大家都说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鬼,可是,夏天还是害怕。“怎么这么安静呢?”“原来一个人是这样的!”
夏天眨着眼睛,望着高高的床铺上趴着睡觉的毛绒狗。忽然间,辅导员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浮现在她的脑海中:“如果你到了大三,还没有男朋友,你就会觉得异常孤独。”听那句话的时候,夏天想,大家不都是一个人吗?孤孤单单地来,在孤孤单单地走,别人不是另一个你,也不是你的身体或是灵魂,所以大三不也一样吗?没有男朋友陪着,大三就是个坎儿?跟老人的寿命似的?人常说,七十三、八十四都是坎儿,不好过。难道大三是个坎儿?夏天就说,我才不要男朋友呢,怪麻烦的,我孤单惯了,男朋友又不是宠物狗,不好玩!辅导员听着就乐了,说,夏天啊,你这是什么想法啊?我不是说孤单,我是说孤独!孤独,你懂吗?
宿舍里的安静气息让夏天感到一种伤感或是说无聊之至。她盼望着宿舍里的人快些回来,大家坐着、躺着扯皮、胡侃。从释迦牟尼扯到心脏的构造,从台湾问题扯到今年流行的服饰,总之,无所不侃,包罗千象。确实没有“万象”之多,夏天始终相信自己是无知的,知识面是相当狭窄的!
“混蛋”的名字在手机屏上跳跃,夏天抓起电话把手机给关机了。混蛋曾经在网上混迹,到底是什么时候与夏天相逢又是什么时候讨到了夏天的电话,夏天早已经忘脑后去了。只是,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夏天常常接到混蛋的电话,嘘寒问暖,鬼话连篇,时而如情诗绵绵,时而如烈火炽炽。其实,混蛋是相当真实的,他曾对他的真实姓名、家庭住址、工作单位、薪金情况、个人爱好对夏天供认不讳,他如实交代的还有一段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爱情以及由此而来的名字——混蛋。
混蛋说,我爱上了我哥们的女朋友,是一见钟情。
混蛋说,我花了两个月时间一边进行思想斗争,一边给我哥们的女朋友扔糖衣炮弹、甜言蜜语、精神上的安抚以及物质上的贿赂。终于,我哥们的女朋友背叛了他。
混蛋说,我和我哥们打了一架,我们吵翻了!彻底崩了!我们俩是同年的哥们啊!
混蛋说,我发现我根本不爱她。之前不过是一种错觉!我挣扎了一个星期,终于,我换了手机号,搬出了之前租的房子,也辞了职,当然这一切都是在我跟她说完分手之后干的。我消失的特别彻底!特别彻底!
混蛋说,我就是个混蛋!
夏天当时就对混蛋的自我定义表示举双手赞成,通过键盘,夏天对混蛋说:“你确实是一个混蛋!不折不扣的!”
后来,夏天曾对宿舍二仙儿讲过混蛋的故事,老二对此表态,如果她要是那个女孩,就先特别温情地和他告个别,然后扇他一巴掌。夏天当时装模作样地说,何必呢?感情都没有了,打他有什么用呢!二仙儿听了她的话,也故意抖了抖肩膀:“我的文学小青年儿,你装哪门子大葱啊?其我一身鸡皮疙瘩!”夏天嘎嘎地就乐了:“你看咱像是装的吗?”然后故作姿态地用手挑着前额的一缕头发向脑后的方向甩去,“没办法,咱文学底蕴就是这么深厚!”说完这句话,俩人对着开始做呕吐状。
“说真的,我倒是真的觉得没必要打他,这又不是他欠我二十块钱的事。大家好聚好散呗!谁让那女的立场不坚定,从他哥们那叛变,改投他那只破股,投之前也不先看看是不是支绩优股。”
“嗨,我也就是那么一说,咱这么仙儿的人,哪有那么苦大仇深啊!甭说扇他,他让我扇,我还嫌我手疼呢!”
关于混蛋,夏天记住了他是个混蛋,其余相关的姓名年龄等等早已忘得一干二净,按照二仙儿的话是:“随着时间,飞奔向了太平洋。”
再后来,如同泛滥之词,“时光流逝,日月如梭”,混蛋开始对夏天进行甜言蜜语、疯话连篇的攻击。夏天根本就不给他物质利诱的机会!夏天不稀罕那个!混蛋每天早上七点半钟准时打电话给夏天,有时夏天已经起床,有时还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地接起电话,对混蛋说:“你真是个混蛋,我恨你,你不让我睡觉。”然后在电话那端的笑声中夏天迷迷糊糊地将电话挂断。
混蛋说,我真是对你有感觉,和对之前的那个不一样,那时我还不知道什么是爱呢!
混蛋说,你要相信我,我真的爱上你了。我会坚持的,就算你现在不答应我也会坚持的。我不会放弃。
混蛋说,你就算是冰山、是火海、是块阵地,我也闯定了。
混蛋说,如果我放弃你,将会是我现在和以后最大的遗憾。
夏天对这种锲而不舍无比冷静,沉着。“呦!你不是说你是混蛋吗?那你配得上我吗?”“你甭跟我说这种话,这种虚拟游戏三个月之后谁认识谁啊?你谁啊?我认识你吗?混蛋是谁呀?是臭鸡蛋他哥还是咸鸭蛋他弟弟?”“你要不嫌累,你就追!”“我就不想恋爱,你甭在我身上费时间了!”“你混,我比你还混!”
夏天再次把手机打开,混蛋的电话还是打进来了。夏天无奈地接起电话:“哥们,你有钱啊!天天给我打电话,这半年你这手机费得蹭蹭往上蹿吧?你说我这破锣嗓子你不嫌烦哪?”
混蛋假装叹了口气:“唉!没办法!谁让我想听你的声呢,破锣我也忍着!”
“忍个屁!我挂了!”
“哎!你别挂别挂!”
夏天拿着手机向阳台走去,那里信号更好一些。“你要干吗呀?”
“这段日子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我都打了上百个了。为什么?你说说吧!”
“说,有什么好说的?我想清静一下,我信佛信禅喜欢隐居崇拜陶渊明行不行啊?”
“夏天,你知道为什么我要天天打电话给你吗?”混蛋的声音在电话那边开始平静,夹杂着温柔,照夏天的话是好像真有爱那么一回事似的。
“你甭跟我说是我嗓音甜美赶超电台主播啊!”
“我说正经的呢!”混蛋强调了一下。
“那您说,您正经地说!”
“那是因为只有每天听到你的声音,我的心里才能踏实!”
夏天咯咯地冲着电话就笑了:“你个大尾巴狼!”她接着说,“没什么事我就挂了啊,我困了,想睡觉。再说了,狼嗥可不怎么悦耳!”
电话那端抗议的声音依旧很响亮,夏天也没管没顾地就把电话给挂了,然后果断地关机。对于夏天来说,只有天知道对这个过分执著的混蛋该怎么办。
爬上床,拉开被子,夏天开始闭着眼睛装睡。身体还没焐热呢,宝宝、二仙儿还有老三就进屋了。于是宿舍里有了人气。夏天依旧躺在床上,只是把自己侧了过来,两眼向她们放光,说:“你们总算回来了!”二仙说:“怎么着,想我了?你说我就这一会儿不见你就想我了,咱要分别个十天半月的,你得想我想成什么样啊?”
夏天眨眨眼睛:“那我肯定想你想得都想不起来了!安红,俺想你!”
于是,宿舍里充溢了笑声和老三淡淡的唇间的微笑。
“哎,我们刚才看见‘鹅鹅鹅’了,我说你们那活动什么时候办啊?你帮着做的那个策划快写了一个月了吧?”
老三一脸疑惑,慢声慢语地问:“鹅——是谁啊?”
二仙说:“你不知道啊?噢!这段儿你不知道!夏天,你给她讲讲。”
夏天这时已坐了起来,听罢二仙的要求,便像满清官员给皇太后打千一样两手分别向手背上一顺,“喳,老佛爷。”
于是又是一阵笑声。
“话说,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我们社团终于在——食堂——召开了我们的第一次全体社员大会。在这次大会上,我们的——伟大的不朽的社长同志作了重要讲话,他用诗一般的语言向大一小孩们介绍自己‘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他叫某某某’。”
夏天坐在床上抑扬顿挫地说着,充分运用了她的手,比如说,在说到“食堂”的时候,她的左臂伸平,向外张着,貌似在引出食堂的方位;在说到“伟大的”、“不朽的”时,更是像电影里文革时期的文学青年,右臂张开向上举起,此外,夏天同志还运用朗诵手段将这段话说得极为煽情。在半空中(因为床是上铺),看着地上强忍着笑的几位姐姐,她手一拍枕头,似是评书演员敲惊堂木一般:“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二仙分解。”
终于宿舍里笑声朗朗,二仙说:“后事乃‘鹅鹅鹅’之名红遍全社!”
宝宝笑笑说:“你看人家多有才,那天咱也找首诗,给人介绍的时候,就把名字串里头,这多水平!好歹咱也学中文的呀。”
二仙想起了刚才的问题:“扯淡到此为止,你们的活动怎么还不办,是不是要胎死腹中了?”
夏天换了个姿势,让自己趴在床上和她们说话,这样可能给人的距离感更小一些。“嗨,赞助呗!你说,你要是商家,你愿意给投资吗?愣要把《雷雨》和《哈姆莱特》串一起演,真够有创意的!还好意思预算做上千块钱,我要是商家,就是把钱给乞丐都不给这个活动!”
“你怎么不跟‘鹅鹅鹅’说说呀?你不也是社团的创始人吗?”
“创始人?唉,你说大宋朝是赵匡胤一个人打下来的吗?不是吧?他那些开国元勋对他也够忠诚的,也够为了开国事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吧?可是,历史告诉我们一个‘杯酒释兵权’,他那些开国元勋们就都告老还乡,各回各家,各找个妈去了!明白了吧?”
“哦,原来你是让人家给‘释权’了!”
“错!是咱把老板给炒了!从前我们社团刚起步,到处是荆棘,到处是石子儿的时候,我们凡事是有商有量,我们的口号是‘从民主中寻找智慧’,现在社团摆台面儿上了,发展好了,几次会议我就发现了‘鹅鹅鹅’的本质,以命令加上鼓动的口吻来和你谈民主!我又不是‘二战’时期的被洗脑的士兵,凭什么执行错误的墨索里尼式的口令啊!所以,我就义无反顾,以身体状况不好为由和备战四级,隐身于各种会议和活动之中。以至于上次‘鹅鹅鹅’看到咱上次体育考试我排我们班第五,鼻子都要气歪了!”
宿舍里随着夏天的滔滔不绝,弥散着快乐的味道。然而,夏天内心在问自己,当时真的是义无反顾吗?她不是也因为那个决定而烦恼了一个月,忧愁了一个月吗?当时一起奋斗,一齐努力的社团里的战友因为她的这一决定而成了“碰面时微笑一下,招个手”的疑似陌生人。
“哎,想什么呢?”宝宝对着发呆了的夏天问。
“哦,我在想咱们以后要是排个话剧啥的,咱就让高乃依和埃斯库罗斯把酒言欢,让他们演绎人类历史上最人生的舞台。”夏天托着下巴,眨着眼睛演说她的突发奇想。
一直很沉默的老三开口了:“‘演绎’和‘舞台’好像不能搭配吧!”
后来,夏天她们再说什么,已经是明摆着打发时间了。到了天色黑蒙蒙的时候,夏天从床上爬下来,裙子、上衣地往身上套,洗了脸,抹了爽肤水,擦了唇膏,就要往出跑。二仙问:“这锦衣夜行的,干吗去呀?”夏天甜腻腻地小声向二仙抛去:“相亲去,你信吗?”然后故意扭着腰肢,把高跟鞋踩得曩儿曩儿响,悠悠儿的就出门了。其实,出了门,夏天哪都没去,就在校园里晃荡了,从兰芷路晃荡到兰石路,从一鸣路晃荡到一心路,夏天一个人低着头,慢慢地走,好像丢了魂。路边站着的灯一个个从她身边走过,在半空中俯着脑袋看她的失魂落魄。夏天偶然抬起头,仿佛看见社团里的一个人迎着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