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记得那人比她低一届,她俩在一起跟一堆人合过影,她们好像也在一起讨论过某部文学作品,大概是张爱玲的《倾城之恋》,那个小学妹说,白流苏其实是幸福的,在战火中最后寻求到了婚姻,别管那种爱纯洁不纯洁,那就是真实的生活。有个真实的人陪着,不比一个人追求虚幻的完美强吗?夏天没有对小学妹的说法表示怀疑或是赞同。及至今日,这个小学妹向她迎面走来,她才想起她的话。还有,是该打个招呼呢,还是当做陌生人擦肩而过呢?夏天这段时间在极力地逃避社团的人和活动,但是,她发现长时间的隐身确实可以使原本对她不熟的社员在遗忘她,她也可以遗忘他们,但是她很难彻底地不听到社团的消息,那些消息总是无意间被她的耳朵听去,眼睛看去。小学妹已经从她的身边走过,没有声音,没有手势,只是有些躲躲闪闪的眼神,同样,这种眼神也是夏天想极力摆脱却摆脱不了的。于是,两个人带着同样的眼神交错脚步,一个走向宿舍,一个走向,走向前,不知道该向哪走,夏天只是在走。
耗子和丫头以及混蛋的短信都在夏天把手机开机的一瞬间震动出来,争先恐后的。耗子说:“好想你和片长啊!好怀念咱们以前手牵着手在街上闲逛的日子,偶尔,咱俩还捧着啤酒对喝,还有,咱们仨逛累了就在马路牙子上一坐,也不管干净不干净。夏天,我现在好像再也找不到像你俩一样一起逛街一起喝酒,一起坐马路牙子的人了!”
丫头说:“夏天,哈尔滨下雪了。你还记得咱们从前每周六晚上跑到操场上,在雪地里大声唱歌的事儿吗?有时候,咱们顶着风,迎着血,唱咱们的老鼠会会歌:‘湖水是你的眼神,梦想满天星辰。’好想你啊!夏天,你知道的,我和他就是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开始的,可是,今年的雪已经在飘了,他却不在我身边了,我的手机名单里他的名字也不在了,可是他送我的小毛驴儿还在我床上躺着笑我!笑我怎么那么傻,还忘不了他!”
混蛋说:“夏天,我知道我是个混蛋!可这次我真的没犯浑,我遇见了你,爱上了你,我没有说一句假话。你总说我说的是鬼话,可是我要你相信我说的每句话,即便是鬼话,也是鬼说出来的真心话。你相信我吧!给我一次机会,我会对你好的!”
夏天看着看着短信就开始流泪:“我怎么会不记得,我怎么会不知道?”
夏天记得,她曾经和耗子偶尔去一个被她们称之为“家”的小饭馆,去喝啤酒,吃冷面。她俩谁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样的搭配,可确实她俩就是每次都吃着冷面喝着啤酒,有时两瓶,有时三瓶。带着高中生的几个子儿的钱包,带着高中生的一种腔调,耗子对夏天说:“夏天,一会儿出这饭店门的时候,步子别散,这样就不像喝醉了的。咱不能让这店老板瞧不起!”
夏天记得,她曾经和耗子、片儿长,她们三个人嘻嘻哈哈地在街头走动。她们在一周一次的晚假时间里去逛夜市,三个人为一件衣服和小贩磨嘴皮子杀价,三个人捧着一个玉米,一个肉夹馍,你一口我一口,她一口地乱啃,片儿长和她一起故作讨厌地对吃臭豆腐炸串的耗子说:“去,离我俩远点。”然后,耗子使劲地往她俩身上蹭,扬言要让臭豆腐的味道在她俩身上附体。
夏天记得,她和丫头在大冬天里,在一片大雪中散步聊天,俩人吃着一块钱五串的炸土豆片,边走边吃,边吃边聊。她们口中的热气在一片寒冷中散去;夏天给丫头讲要减压、减压,考试是个纸老虎。
夏天记得,她和丫头还有秋、冬二人踩着大雪在学校后操场踢球,在大雪地里自由地高声唱歌,她们时而走调,时而忘记歌词,但她们依旧唱,我对着你,你对着我。她们踢累了、唱累了,就找一块没有被人踩过的雪地,后仰着倒下去,她们一个挨着一个,躺在松软的雪里……可如今,秋在上海,冬在武汉,而丫头在哈尔滨。
夏天记得,在一个阳光明晃晃的日子,混蛋给她发短信说,他爱上她了,他在她的楼下。夏天头不梳、脸不洗、衣服乱糟糟的就跑下了楼。她问他,你开什么玩笑?混蛋坚定地说,我没有开玩笑。夏天伸出手指指自己,说我都长成这样悲惨世界了,你还爱我干吗?混蛋说我不管你是悲惨世界还是平凡的世界,我爱定了!夏天看看他,说那我不爱你行吗?我爱不起,也不想要爱,爱太伟大了,我太渺小,我就是一下里巴人,我爱不起。混蛋说,我会让你爱上我的。我不会放弃你的!
夏天握着手机哭了一会儿,想想,哭也是寡然无味的,忍着泪,走进食堂找了个座位坐下。有一堆人在欢欢乐乐、热热闹闹地给一个人过生日,大概那些人都是新生,他们的眼中、表情中无不透露着对新生活的新鲜感和激动感。还有几群人三个五个、十个八个地凑在一起开会,可能讨论社团发展大计,可能讨论活动的策划之类的,更多的还是散坐在各处谈情说爱、谈天说地的情侣和朋友。
夏天用双手抹抹脸,挺使劲地,连眼睛也一起搓了,然后她开始回短信。
她对耗子说,怎么着,姐们?你还想再找个人代替我和片儿长的位子?我告诉你吧,做你的春秋大梦吧!我俩将在你的心中永存如不朽之诗章,如不死之灵魂!
她对丫头说,姐们,你倒是想我啊还是想他啊?下雪了吧?昨日重现了吧?感时伤怀了吧?没事!不就是耐情(爱情)嘛!姐姐我给你找一堆的男人,奶油小生咱找不着,黑巧克力男人咱能抓一把,起码也得一打儿啊!再说了,黑巧克力男人看着健康,你别就看上那种奶油的,看着跟贫血似的!
她对混蛋说,所谓对人说人话,对鬼说鬼话,你自己都说你是鬼了,我还说个屁呀!我这个人到哪都是一漂儿,今天我在这,明天等我毕业了,指不定漂哪去了。漠河、西安、楼兰古城、神农架、安徽古镇、大理,我一激动漂到西沙群岛也指不定啊!咱们没有未来!哥们,你不是想去西藏吗?等到哪天你不爱我了,一切都风轻云淡、云淡风轻了,我就陪你去。我就是四级不过、找不到工作、被老板炒了鱿鱼只有西北风喝我也陪你去!啊!孩子!
夏天一口气把这些短信编好,发送出去。然后,在一片人声鼎沸中走出食堂,找到一个IC电话机,那里正有一个女生在打电话,夏天等了一会儿,那个女生放下电话走了。
“喂,哥,是我!你脚伤好点了吗?”“寒假啊?当然回家了,也就二十多天假吧!”“你放心吧!暑假打工那段时间啊?不累,就是给人家端端盘子,刷个碗啥的!”
“毕业了?我也不知道啊,可能会去南方吧。”“我去南方找工作咱妈怕啥呀?噢,怕我嫁到外面,回家难啊?”“你让咱妈放心吧,我离结婚还早着呢!我毕业先找到工作是正经!”“啊?他都订婚了?这么快呀?得!过年我们初中同学聚会又多一个人。”“我挺好的,你别惦记了,告诉咱妈按时吃药。”“你怎么干活也不小心点?还给砸着脚了。”
挂了电话,夏天心里开始隐隐作痛,痛的是什么?她感觉有些模糊,只觉得前面的路一片白茫茫,大雾开始笼罩整个校园,这究竟是早晨还是晚上?为何夜晚会有雾呢?夏天回到宿舍,宿舍里的人已经全了。
“夏天,亲相得怎么样啊?”老大问。
“别提了,那男人,长得叫一个兽儿!多亏咱心理素质好,不然你们就该去医务室接我了!”
“才进医务室啊!我以为得进六院呢!”宝宝一边写剧本一边加入讨论。
“没事!进六院咱也不怕!咱让二仙接我去!精神病肯定都崇拜仙儿。”
“为什么啊?为什么他们崇拜我?”二仙显然对这个话题感兴趣。
“你想啊,那些人都是怎么疯的啊?肯定都是受了什么刺激,这说明他们都还是有欲有求的!仙儿就不一样了,腾云驾雾的,无欲无求的!这种境界多容易引起精神病人的崇拜啊!”
“夏天,你这种理论真让我肝儿疼!”老大一脸无奈。
“哎!问个知识性问题,肝儿在哪儿啊?”夏天一脸的求知欲,抛给大家这样一个古今中外文学史都不讨论的问题。
“在这吧?”老四指着右侧肋骨处。二仙儿表示怀疑:“我怎么觉得应该在这儿?”仔细看去,原来比老四所指的地方向下移了几公分。于是,肝脏随着大家的讨论不断地移动位置,随处安家。
“唉?肾在哪儿啊?”夏天组织了肝脏的搬家。
老大的手掐着腰,说:“在这儿,后腰两侧,一边一个。”
“那膀胱在哪啊?”夏天继续追问。
于是宿舍里出现一阵特腼腆的笑,笑声里还夹杂着一点什么,究竟是什么呢?反正除了夏天大家都在笑。细腻的笑声湮灭了刚才所有的谈话。“这个问题好笑吗?”夏天一脸迷惑,它确实觉得这没什么好笑的,又不是黄片儿,少而不宜,不过是一个生理器官嘛!为了打破奇怪的笑,夏天提议:“咱们聊点高尚的,咱讨论一下国家大事!”
老大扬着眉毛:“你想谈教育问题呀还是医改问题呀?”
老四说:“哪啊,咱夏天起码也得研究世界和平问题!”
“没有没有,我还是相当谦虚的,就说说经济建设和文化建设的问题吧!”
二仙儿卷起一本书,放在自己的胸前:“夏部长,请为我们谈谈边远山区的人才引进问题好吗?”随后,卷起来的书被送到了夏天的胸前,夏天咳了两声:“在我们边远山区的人才引进问题上,我们一定——要有一个——合理的规划。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我们的人才——有用武之地!”
二仙儿移过书卷:“感谢夏部长在百忙之中接受我们的采访。这是本台记者从现场发回的报道。”
“夏天,你还是进文化部吧,这离我比较近,以后我写剧本可是相当文化的事。”宝宝提出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那她应该奔着广电总局使劲啊!这样你那些剧本拍出来的电视剧、电影才没有后顾之忧啊,这比较直接。”老四看问题又深了一步。
“那夏局长,请您谈谈将要对电视节目的一些整改工作好吗??”二仙儿重操旧业。
夏天一晃脑袋:“怎么一句话我就从部长跑局长哪里去了?”
夏天她们在卧谈会中迷迷糊糊地睡去,第二天早上又在迷迷糊糊情不愿心不甘中爬出被窝。夏天洗漱完毕突然间安静下来,对其他人说,你们先去上课吧,别等我了。这节课我不去了。后来,宿舍里就只剩下夏天一个人在收拾。她把洗漱用品、两件衣服和两条牛仔裤放进旅行包里,还放了点急用药以及各种证件、银行卡。在出宿舍之前,她留下一张字条:“我要去感受一下祖国的大好河山,寻找一下前人的影子。你们好好看家噢,我闪人了!”
夏天在火车站排了很久的队买到了一张去石家庄的车票,在这之前,她在小吃摊吃了一碗拉面,为自己填饱了肚子。她如我们一样坚信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在这个资本财富的年代本钱有多么重要,您也是相当清楚的是吧!然而我们的夏天还是挺有浪漫主义色彩的,这和她喜欢的一些诗歌一样,因为在夏天排队等待买票的过程中,她竟然想着自己这一趟要为祖国交通事业、旅游业以及餐饮业贡献自己一份微不足道的力量。可是,我们说,微不足道也是伟大的,十三亿的微不足道累积起来,咱的GDP还不得蹭蹭往上蹿啊!天马行空的时间不长,夏天已经下了火车,行走在陌生城市的街道上。她并没有如旅游者一样去订个旅店来为自己的夜晚安身。夏天说,她是一个旅行者,而不是旅游者。大概于斯,她只是悠闲地随意走,晃荡着。这在她以后的几天旅行中形成一种惯例。
夏天小心眼地算过一笔账,除了车票,对于她什么花销最大呢?显然,答案是住店的钱。那好办啊,白天四处瞎逛,晚上坐车从一个地方奔向另一个地方,没有晚车的时候才去住店。这样还省时间。其实,夏天十分向往带个帐篷露宿街头,不是为了玩刺激或是行为艺术,这种多少有点幼稚的想法其实早已不成行为艺术了。她只是很想感受一下真正的旅行者的生活而已。后来,夏天又到了太原、平遥、西安、郑州、开封,一站一站,或是火车,或是客车,夏天始终保持这种街头状态、带着一副假小子样儿游走于城市的街道和行走中的车辆之间。怎么?你问夏天怎么会是一副假小子样啊?嗨,还不是她刚刚剪的那一头短发整的。夏天曾经自己说过,她说女人是个奇怪的动物,头发跟了女人之后便遭了殃。女人高兴的时候喜欢去理头发,不高兴的时候情感转移还是去搞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