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一睡得早,醒的也早。李淳下楼时,见她正在指挥小厮布置过年的氛围,李淳这才想起,原来明天就是新年了。
谢一穿着淡粉色的长裙,乌黑的长发在脑后粗粗的扎了个马尾,她挽着袖子,,提着笔,正在琢磨门联。
李淳就站在身后看着,看她细细推敲半晌,郑重的落笔,淡淡的墨香氤氲沁开,混着她的脂粉香。
“姐,我有个事问你。”看她写完一句“冬雪落下千家素”,李淳觉得还是不要继续看下去为好。
大家都没读过什么正经书,能做到看懂任务已经是资质天赋所致。只是自家的姐姐,就是不信邪,眼前的这一句大概是她憋了好久才想出来的吧。
“什么事?”谢一很淡定,看上去已经开始和下一句开始较劲了。
“你那里有郭春琦的情报吗?”转头看看周围,李淳悄摸摸的凑到谢一耳边。
谢一的耳垂被他的热气一哈,霎时间绯红。她回头嗔怪的看他一眼,放下笔,转身上了楼。
情花楼的谍报是那个女人手下很重要的信息来源,用来查一个在广陵十分活跃的人简直易如反掌,李淳看着手上那份详细到了极致的情报,有些感慨,这要是弄不死,谢一能笑死他。
打了招呼,李淳随手从谢一的私藏里提了一把剑,向着广陵江边走去。
谢一见他出门,又站到那张写了一半的门联前,按理说这种小事何必麻烦她,只是她觉得过年,如果只是看着,那再怎么喜庆的氛围也差了一点感觉。
魏庆雪终于见到了何跃,在她来拜访的第二天。
何跃坐在正厅的右席,笑眯眯的看着坐在主位上的魏庆雪。
魏庆雪面无表情,她是隶属江南道的锦衣卫,在这广陵衙门也有自己的住处,她一大清早上门拜访,就看见大腹便便的广陵城主慢悠悠的从轿子上下来。隔着老远,魏庆雪还能闻到一股刺鼻的酒气。
衣衫不是很整洁的城主大人花了半个时辰沐浴洗漱,魏庆雪也就在这正厅等了半个小时。
结果还是没什么好消息,广陵城主作为堂堂大楚的正三品官员,拒绝起来可就比锦衣卫的钓鱼总巡抚会说话多了。
死胖子一顿忽悠,只差把白说成黑,死说成活。只是大概理解起来的意思就是,正值春节,我们的人手也不足。
魏庆雪说没事,我不要一卫兵马,一百人叔叔拿不出来,那就拿一班,二十个人叔叔总不至于拒绝侄女吧。
何跃说那不行,私自调兵是大罪,侄女你也知道,魏大人最是厌恶公器私用的小人,要是被他知道,怎么的也得在皇上那边骂我一顿。
叔侄女两人已经扯皮一上午了,魏庆雪已经不记得叫了几次何胖子,只是何大人面带笑容,一一笑纳。
魏庆雪拿他没办法,说白了,她是魏庆雪而不是朝堂上的那个见帝不跪的四品官。
那该是天底下最大的四品官了,楚国的四品见帝不跪,老秦也有个类似的老头,那是秦皇的老师,三任秦皇都吃过他的教鞭。
所以何跃看见她就笑,也只是笑,和佛龛上的菩萨没什么两样。我看我听,我只看只听。
魏庆雪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她原以为,一方父母官在听到有那等惨案的时候,不说义愤填膺,也该对她的行动做出支持才对。
她看着院子发呆,何跃就坐在座位上,笑眯眯的喝着茶。
他手里不缺人,只是不能乱借,如果是那个人过来说,他不敢有二话,要借多少有多少,哪怕都借空了也无所谓。只可惜这种情况永远不会有,那个人即使借人,大概也是拿着圣旨来的。
僵持不下,魏庆雪只能闷闷的自己出了门,何跃笑眯眯的送她到门口,看着玄色飞鱼服逐渐消失在视野里,他转身一巴掌抽在守门小厮的脸上。
他人极胖,所以力气极大。
“疼吗?”他看向嘴角已经渗出血丝的小厮,还是笑眯眯的。
“小的没事!小的没事!”小厮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浑身颤抖。
“知道为什么打你吗?”何跃低着头打量自己的右手,看着打完人的右手微微泛红,语气冷冽。
“小的不知。”
“听说你的父亲去的很早,母亲心疼你。”
年纪不大的小厮霎时间脸色青白,几乎趴在地上。
“我家侄女心善,所以你说的是真的,以后你就调到马房吧。”何跃笑着蹲下,摸摸年轻小厮的脑袋。“做人还是安稳点。”
“是,谢谢、谢谢大人。”小厮骇得几乎昏死过去,脑海里转着昨天是谁和自己一起值的班。“去吧!”何跃在他身上擦擦手,脸上还是笑着。
看着年轻人走的时候还要冲自己作揖,何跃越发的开心了。
李淳提着剑,避让着路上的行人。大首领说他和他们不一样。
他说,在杀人以外的时间,你是一个正常人,需要宽容的对待你所遇到的人,你要对他们微笑,因为只有你还会笑,那么你才是真正的活着。
只是微笑是没有用的,在逃亡的时候,他看着大首领对着很多人微笑,但是那些人面无表情,偶尔有个笑容,也是看向大首领带去的金银珠宝。
大首领死的时候,他很努力的对他微笑,几乎把一辈子的笑容都用尽了,只是大首领还是死了。
他不知道那个从来没读过书,只是靠着半本剑经辛辛苦苦练成一品的男人,是从哪来的那么多道理,你看同样是半本剑经,李淳十七岁就是宗师了,而他练了一辈子也只是个一品。
但是他的话,他要听。
于是他对无辜的人谦让而有礼,只是笑容不像曾经了,他不记得在哪看过一句话,有个男人因为一些原因失去了所有表情,但是他还是笑的出来。
对着那些他爱的人,他报以最热烈笑容,每个人都不知道这个人其实已经不会笑了。
他说:“笑是一种表情,无关乎心情。”
李淳也会笑,在他觉得有趣的时候,在看到谢一呼呼大睡的时候,在看到魏庆雪瑟瑟发抖的时候,只是很多时候,他的笑容只是脸部的肌肉活动而已。
他提着剑,天上下起了雪。
冬雪落下,千家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