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李家下人在院中摆上桌椅,众人落座后,刘夕阳笑着望向妇人,“来,这位大姐,将刚才你与周大人说的话当着大伙的面再重复一遍,想不起来的地方,我想周大人应该会帮助提醒的。”
齐州王马贵霖自始至终没有看一眼那妇人,刚坐下就听见刘夕阳点了她,他也没有任何表示,安心地和田义喝着茶。
妇人见自家老爷没有替自己说话的意思,慌慌张张地看着这群大人物——没有一个人理会她。妇人连忙地跪了下去,边嗑头边说道:“大人有大量,您就饶了我吧!家姐是自杀的,我,我是来无理取闹的……”
“周大人,她说的对不?”刘夕阳笑着问向周通判。
周通判站了起来。你是需要她说得对还是说的不对?瞄了几眼刘夕阳的表情,他下定决心般地说道:“回诸位大人。十三夫人说的对。”
刘夕阳呵呵一乐:“怎么就对了?”
周通判心中一颤,又听得刘夕阳开口道:“一会仵作过来验尸,见着那副光景可没法解释是自杀的呀?谁自杀有那个毅力,不把自己的头剁下来便坚持着不死的?李夫人确实是李家老爷杀的,这个事情没什么好辨白的,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李大男听到这话,没有什么不快,反而解脱般地对刘夕阳表示了感谢。
刘夕阳点点头,接着说道:“至于说这大姐是过来无理取闹的,也是不对的啊。杀人偿命,上门来哭丧打骂乃至讨命都说得过去呀,周大人你觉得我说的对吗?”
这次你需要我对还是不对?
周通判快速地扫视着几位大人物,发现除了知府大人有些慌乱,剩下的人都面无表情……周通判心中一横,咬牙说道:“回大人,下官一定秉公办事,定不会放过凶手,也不会冤枉了一个好人!”他在赌,这位身份尊贵又和李大男关系不错的人……是一个好人!
刘夕阳笑着对周通判点点头——你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我耍花招那是我的事情。李家的命案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了结了,刘夕阳拍拍衣袖站了起来。
“诸位大人,你们先喝着茶,小子我先行告退。”
马贵霖站了起来,亲切地对刘夕阳说道:“贤侄今天中午来府上小聚?正好田大人也在。”
刘夕阳作惋惜状地回道:“哎呀,不巧啊马伯伯,小子昨晚刚请了李家老爷,一会还得回苍空阁宴请他呢,您看这事儿……”
周通判一愣。这案子到底算不算完!
刘夕阳接着说道:“要不,您中午赏个脸,来我们苍空阁小聚一番?”
马贵霖欣然接受,将刘夕阳二人送至李府门口。刚走出李府,刘夕阳转身对站在那里的周通判说道:“周大人,陪在下走走?”
知府大人被茶呛了一下。
周通判不明所以地跟着刘夕阳离了李府。马贵霖笑着目送三人,转身进了李府院中。田义将茶杯放下,对他说道:“马员外您先忙。在下还要和王大人去库房瞧瞧,就不在此叨扰了。”两个外人互相客气着,谁也没理会刚卸了枷锁的李大男。
马贵霖笑着作别了田义和知府,拉着浑浑噩噩的李大男坐了下来,“李兄,你我二人好歹是连襟,有什么想不开的不能和在下说说的?”
李大男没有说话。
马贵霖一叹,“唉,现如今咱这个连襟是做不成咯……可李兄你应该是知道的呀,在齐州城有我办不成的事吗?要不,一会中午去了夕阳贤侄的局,咱再详细说说?”
李大男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马贵霖对下人说到,让他们先行将李大男送往苍空阁,又代替李大男吩咐着李家下人收拾收拾院子,说灵堂该摆还是要摆的。一切安排妥当后,马贵霖可算是想起了自己这第十三房的小妾。
“你是她院里的管家吧?”马贵霖对脸色煞白的中年管家说道,“你叫什么名字来着?算了,你也没必要说了。夕阳贤侄身上的黑漆可是咱府上棍棒的,你们也够狠,能给他打吐血了……来人啊,这几个人各家发二百两银子,把他们送荒山野岭里埋了吧。”
说着,马贵霖走向了李夫人的尸首前,仔细地瞧了几眼,转身对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妇人说道:“姐妹情深,我也不该说你什么。可什么就叫‘齐州王就是王法’了?你有病啊!”马贵霖不在场,他怎么知道的?
马贵霖也不知道对谁说着:“来,让这姐妹情深的二人一副模样吧。回去给摆上灵堂,雇几个大娘过来哭上几天。这事儿就这么完了……哦,对了,给我仔细查查李翰杰十岁时候的事情。”
马贵霖没理会满院子的哭喊声,一边嘀咕一边向院外走去,“这小子身边那位逍遥境界的是谁?许多愁吗……奶奶个熊的,还是小看他了,方埋都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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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泰不明所以地跟着刘夕阳二人,在繁华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走着。没封地,没爵位,世袭位子也没了的刘夕阳如今可是整个云泽的大红人——虽然周泰是真不知道他是怎么红的。按礼数,按国法,这厮断然不可能是王爷的,即便他的母亲是当朝天子的亲姐姐……田大人那王爷二字叫的顺嘴,难不成这刘夕阳封王封公是迟早的事情?不按常理肆意妄为,是云泽的大不幸还是幸事一件?
刘夕阳一直和许多愁聊着天,自始至终就没理会跟在身后胡思乱想的周泰。他叫周泰出来不是单单陪着走路的,也不是第一次听闻周泰这人——每匹良驹的训法都不同,何况是人呢?
一直到了苍空阁的门前,刘夕阳才对身后的周泰说道:“周大人啊,这齐州城待着还顺心吗?”说完便进了苍空阁。
周泰人生第一次进了烟花之地。这不符合他的身份,更不符合他处世的准则。可这位大人物早不说晚不说,偏偏在入了这地方之前开口说话,自己不回答也不行……难不成这人指望这污浊的地方能够辱了自己的礼义廉耻?哼,大丈夫有所……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周大人啊。”老鸨子在刘夕阳的示意下来到了周泰身前,“什么风把您吹来啦?今天想着体恤一下我们苍空阁的民情吗?周大人您尽管放心,阁子里这几天正好有几位清倌儿闲着无事,想着见见红,您可要赏个脸哟……”
周泰哪见过这些?而立之年的他血气正旺,娶个三妻四妾才叫正事,这欢场污了名声那是断然不行的!正准备严词拒绝,又听见刘夕阳开口说道:“周大人,这齐州城待着很顺心吧?”
这两句话都是问句,可这意思全然不同。周泰急忙拂袖甩开老鸨,紧走了几步跟上刘夕阳,摆出一副自认为凛然的表情对其说道:“回大人,这齐州城待着一点也不顺心。”
刘夕阳笑了笑,将周泰请进了内宅,吩咐丫鬟准备茶水后,他笑着对周泰说道:“既然不顺心,为何这七年多的时间,周大人能安心地在这齐州城做一个小小的通判?”
周泰叹了口气。他也不想啊!可谁让这云泽的官场水深的令人发指呢?想到此处,周泰下意识地回了一句:“禽兽把持的庙堂,朽木充斥的朝廷,不去也罢……”说完,他心中一惊,瞬而转凉。
刘夕阳哈哈一笑:“长启二十七年的状元郎,秦相的门生,如今说出这些话……周大人,是不是不妥?”
周泰颤颤巍巍地拿起茶盏,慢慢地送到了嘴边——喝口茶,就不用说话了。
刘夕阳端起茶,吹了吹茶叶,自顾自地说道:“长启二十七年入了翰林院,三天之内连续得罪了七位学士,第四天被贬为编修,第七天便被排挤出京。秦相念师徒情分,给你在外谋了个通判一职,兴许没想着有一天你能杀回永泽,可也没想过被一个王元修给压迫成这田地吧?长启二十九年,齐州大户吕家打点了千两银子,想着让你对一起命案撤讼,你拒绝后莫名被王元修罚了半年的俸禄;半年后,赚了这辈子第一笔油水——当然,周大人的字颇有几分秦相的风采,骗几百两银子不叫难事;三年后,终于收了第一笔银子,不顾夫人的哭闹当即娶了一房小妾,小妾是齐州本地人氏,你有个妻弟在城西的回味楼做账房,他贪了几个钱财的事情是你出面给压下来的……一年前可算学会了心机,秦相大寿时你送的那把扇子啊,京城玉家给的估价可是万两以上……”
周泰艰难地吞下一直含在嘴里的茶,面如死灰地望向刘夕阳。刘夕阳嗑着瓜子接着说道:“周大人莫慌,我先问你件事情。你这是学会了官场这一套了,对吧?”
对吗?
周泰艰难地摇了摇头。刘夕阳拿起许多愁的贻贝干,走到了周泰身前,递了上去,“还没学会啊?我有个重任要给你,这可怎么办?”
周泰接过贻贝干,也不管这是什么直接扔进了嘴里。他在想,这么难吃的东西要如何表现出来人间美味的感觉?
刘夕阳不等他多想,直接说道:“这样吧周大人,你学会了官场这一套再来找我吧。我一会要宴请齐州王和李大男,我就不留你了……对了,你猜知府王元修会不会舔着脸跟来?”
周泰没有猜。他浑浑噩噩地走了出去,也不管这样做是不是唐突。许多愁看着周泰那丢了魂的状态,不解地对刘夕阳说道:“少爷,你这御人之道,略微诡异啊。”
刘夕阳拍了拍衣襟上掉落的瓜子皮,无所谓地说道:“驭个屁的人,云泽官场里有人么?”
“那是什么?”
“禽兽啊。周大人说得对啊。”刘夕阳乐呵呵地回道,“等他什么时候撕掉这层人皮,咱什么时候用他。一会请齐州王和你老丈人吃饭的时候,你要装出来冷酷无情的世外高人模样,有没有难度?”
许多愁想了想,“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