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亮,鸡鸣狗叫,不是报告清晨的降临,只是被嘈杂的人群给吓出了声。
仙海衙役们逐户盘查,不符合小王爷要求的人,都带到了苍空阁门前。他们觉得很麻烦,可看见了小王爷在亲自地逐一审问,又觉得自己的事情似乎还是美差。
盘查了一个多时辰,没带到苍空阁就反抗的人也不少。衙役逐渐狼狈起来,王宝海调兵入城后算是稳住了局面。也有几位修为不低的家伙,平常兵卒奈何不了,他和王莽只能亲自出手。
反抗的就没打算有个善终,就算是被抓住了,押送到苍空阁门前的也不过是具尸体。盛隆见场面混乱,感叹着自己官运不济,却无心地瞧见了那些没有嫌疑的仙海百姓。
他们很冷漠。冷漠地应对了盘查,冷漠地看着抓人,冷漠地指指点点,冷漠地围了一圈,就好像这座城乱起来是早晚的事情。
盛隆看到了,刘夕阳不可能没注意到。吩咐过许多愁去城里溜达,以备不时之需,自己走到了一位老者身前。
老人看着他,眼中充满了不屑。活到了一定岁数,遇到了这么一场灾祸,老人此刻的状态也好理解。在他心中,从出生时刻就安安稳稳的仙海城,如今这副惨相,不就是某些大人想着升官而做出的事情吗?
刘夕阳看着老人,突然觉得可笑,轻声问道:“老丈,吃过早饭了?”
“小老儿吃了。谁知道是不是最后一顿,不得好生地吃么。我棺木已经备好,大人要是觉得人数不够,我不介意用这条命给你添些功劳。”
刘夕阳轻轻一笑便转身离去。这老人眼中的意味,哪是什么对混乱的不满。换做三十年前,想必这人也是位闲散的流氓,惹事斗狠的人。这群人一边骂着朝廷,一边看不起明月南蛮,却享受着朝廷带来的恩泽,闲着无聊便指点一番江山,真遇见明月与南蛮,又觉得不堪的敌国是这么的厉害……
总之,一切都是朝廷不对。
刘夕阳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接过灵儿递过来的白粥,边喝边神游。
十五岁的时候,逃离了东莱城,只身驰骋在天地间,天不怕地不怕。遇到夏巧后,便领着十岁的小丫头在云泽闲逛。入了永泽城,遇见了丁秋凯,自以为是旷世奇才,却怎么也学不会那“入门级的拳法”,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修为是越来越低。行侠仗义的美梦就要破碎,未入江湖便走到了终结,抑郁的可想而知。蹲在城门口神伤时,却和一位醉醺醺的老汉聊了起来。认为这人喝醉了,说的什么他也记不住,于是便肆无忌惮地说着自己的憧憬。
也忘了经历过什么,便聊到了杀人救人的话题上。醉酒老汉问着,杀一人能救百人,你做不做。年纪轻轻怕什么,当然是一个爽朗的“做”字;又问杀百人救万人呢,答案依旧未变。最后在“杀万人救一城”的时候犹豫了,更不用说后面杀百万救苍生的问题了。
醉酒老汉丢出一句“杀百人救一人又如何,杀天下救一国又该当何讲”,晃晃悠悠地起身,留给自己的只是一个背影。
望着身边乖乖吃着玉米的夏巧,疼爱地摸摸头,夏巧睁着大眼睛微微抬头,静静说道:“你杀了恶虎,救了我,我要感谢你。你杀了很多人救了更多人,那些人也会感谢你的。嗯,恨你的人也很多。杀人是坏事,救人是好事,谁轻谁重,我不懂。”
也不知怎么,心情就好了起来。牵着夏巧,向一家妓院走去,买了一座妓院,买了一些孤儿,买了几家门面,骗了秦哲三个字,走向了如今的这条路。
“少爷,少爷。”夏巧在他身边的呼唤,将刘夕阳从回忆中拉了回来。他抬头笑得蹊跷,夏巧不解其中意味,继续说着:“又抓来了百十人,你赶紧问问,排除了嫌疑的都送回去吧。”
刘夕阳递回空碗,把抓来的人逐一叫到面前。初步判断的方式很简单,不自然的紧张或是根本就不紧张的人,自是要多注意的。随后便是问问籍贯,顺着他们说的地方,聊聊当地十几年前的趣事与地方官,记不住的自然有问题,记得住的再问其他。和他们一块骂骂云泽,骂骂明月或者南蛮,凭自己的判断挑选出来可疑人物。独断自然有偏颇,可要是家中搜查出来什么,也由不得他们狡辩。实在是判断不出来的,交给妘岚,看着她扎上银针喂着毒药,奇效总是有的。
按这流程审了一上午,找出来的人真是不少。城中的混乱也逐渐平息下来,兵卒们清点着尸体,许多愁气喘吁吁地走了回来。万俟卑奴有独自判断狄洛人的手法,刘夕阳也不想管他。
王宝海狼狈地走了过来,也没了初见时公子哥的儒雅,大汗淋漓地说道:“基本上是完成了,衙门正在统计人数,一会盛大人便能送来。”
刘夕阳点点头,慢慢地挪到了轮椅上,被灵儿推进了树荫下。大病未愈小病来袭,两天只睡了一个时辰,又费尽了脑子。如今能保持着意识,全是为了等一个结果。而这结果,不像是仙海百姓臆测的那样,刘夕阳始终是觉得,数字越小越好。
盛隆拿着结果来到树下,免了缛节直接说道:“现已查明的,明月人七百五十九人,狄洛人四十七人,南蛮人六人,共计八百一十二人。未查明便直接做出抵抗的,九十三人。生死不论,此次行动一共找出了九百零五名非云泽人氏。”
刘夕阳点点头,幸与不幸,都是这不到一千人的数字。折腾了半天,这个结果难言的很……
“下午我便要离开,无需你们护送。让守军轮班维持秩序,盛大人,你的事情要来了。大事不在这千人,而是仙海城为何十年内人员流动如此之大,这事你需要和朝廷说明的。此次误杀的不在少数,可漏网的也不少,我没时间在这里陪着你,你还是要多重用一下王将军。”
盛隆领命告退。回头看了一眼刘夕阳那惨如薄纸的面色,无力地叹了口气。起初的惴惴与抵触,慢慢随着事情的进展而消散。为官之大义,似乎渐渐地回来了。
带着恶名离去,安抚的事情留给自己,盛隆想不通刘夕阳的举动,可也得感谢他这份厚礼——虽然也恨透了他扰乱自己平坦的仕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