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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疯子(二)

“所以今天的你又要讲些什么呢”女人问道。

“讲一个荒唐又可怜的故事吧,我的小姐。”

当一个人处于平庸且无趣的生活中时,内心对于改观的渴望便愈发的强烈,从每日灵魂苏醒后的清晨,一直到日落西山安眠梦中的寂夜。他一直等待着改变的出现,可自己的能力并不能因为这种渴望而获得翻天覆地的提升,只能在日复一日的光阴流逝里踌躇不前。

但是人的思想并不受困于此,哪怕自己的生活过得一塌糊涂,他依旧有权利获得享受幻想的美好,是的,看看我们周围,陪伴着幻想而活下去的大有人在。有人以幻想为目标,尝试着前行,有人把幻想作为安慰,囚笼枷锁看照里谋求呼吸的间隙,等待那份美好也能照进现实之中。

但还有这么一类人,对他们来讲,幻想是精神的救济,是另外一个世界中成功且幸福的自己,即便自己依旧沉沦于混沌,但是又为那个世界的自己感到高兴。或幻想自己能回到过去,常鳞凡介里脱颖而出,或突发横财,不再为柴米油盐的角斗而困惑,或幻想自己遇见心中所属,两情相悦共度余生……平凡之辈的幻想大多都如此低俗。但是只要是进行着这般幻想,苦命的工人会卸下担子,低糜的学生会置下纸笔。都于心中伸出双手,为那个世界的自己而鼓掌,泪流满面后谁若是升起了哪怕一丝的不甘和妒忌,他的幻想便是虚无缥缈的泡影,那他的世界也会被万物的法则所质疑,所以仅仅只需要保持自豪与骄傲,那幻想就会显得那么的真实,仿佛伸手就可以触碰。

所以,我想给你讲讲我的一个朋友,他是上述中那第三类人,他是幻想的天才,是这项艺术的集大成者,他不仅是亿万富翁,也是红尘胜将。但是对他来讲,这些成功如果一股脑的全出现,多少会觉得有点乏味,正如同那些武侠小说里逆天改命的主角,凡事都得讲就一个循序渐进才是,我便给你来讲讲他的“成功之路”。

他生于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庭,父亲闲职在家,母亲在乡里的一个单位里走关系抱了个铁饭碗,得亏于这个女人的精明,在填饱家人的肚子后依旧有些许零星存进银行里,来投资她心目中那稳赚不赔的儿子的未来。

可是他双眼空洞,对于未来的日子总是逆来顺受,浑浑噩噩的度过了他的学业,从一个没名气的小二本毕业后,在求职的人海里显得那么渺小的他没有被哪一家公司所选中,依旧是托了母亲的那个关系网,凭着自己的本科学历,在一个小县城找了一个坐办公室的工作。虽然在他母亲眼里他依旧能“一鸣惊人”,只是依旧时机未到而已,可是他双眼空洞,住在几平米公寓里两点一线的过活着,在城市的变革中等待着被淘汰的那一天,可是压抑也会被积攒的,当他太过于平庸时,哪怕是命运之神克洛托也要忍不住给他些许点拨,我的傻孩子,你还有幻想的权利呀。

倘若问起一个人在最孤独的时候需要什么来慰藉他的心灵,你只需要找一个异性出现在他方圆几里内,不必安排什么刻意的照面。仅仅只需让那位异性说上一句无关紧要的话,或者干脆只是出现了而已。他便会开始幻想,我要找个依山傍水的好地方盖一个房子,东墙种上柿子树,西园栽下向日葵,同她在晨露未尽的小径里漫步,同她在渔火映天的清湖里泛舟,不去为房租和薪水而烦恼,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衣食无忧的境地里有了一个孩子,逢年的告老还乡中让人在他的母亲面前赞不绝口,惹得他人徒生羡慕。他要先吸引这个女孩的注意力。到底该用什么样的法子呢,哦对对对,这时应该出现一个想要行凶的坏蛋,要么去抢她的钱包,要么就是贪图她的美色,总之,得有一个坏蛋,这时,他便可英雄救美,三拳两脚就完成了行侠仗义的壮举,最后抱得美人归,然后再找一个依山傍水的好地方,盖一个房子……

只要是想到这里,他落寞的心就会燃起一丝火苗,自卑的样子也会多几分精神。于是他把他的狗啃刘海撩了上去,把他的驼背挺直了起来,他要去改变他的人生啦。

“所以这个‘异性’确实出现了?。”女人问道。

“当然没有,要是每个落寞的人身边都要出现一个异性,那这个世界的人口早就不止140亿了。”

“所以……”

所以我这个可怜的朋友,就好像是在自我救赎一般,他认定自己的房子附近搬来了一个女孩,或许在他家楼上,或者在对门,反正就有这么一个女孩在等着他,为了完成那完美的邂逅,他买了新的衣服,用上了剃须刀和洗面奶,甚至还买了一瓶古龙香水,连他的母亲都被他的改变而感染,老泪纵横下称赞这个女孩真是女菩萨在世,顶门一针让他的儿子终于发起了光亮。

他给自己找着各式各样的理由来走出门去,要么是去买菜,要么就是去看看快递到了没,他在人来人往里嗅寻着那个女孩的蛛丝马迹,且又时刻提醒着自己要保持帅气浪漫的那一面,在那场相遇到来之前,他日复一日的对自己精雕细琢,容不得半点差错。

可是再热烈的火焰也终究会熄灭,那些他无法出去的时间堆积起来掩埋了他的想象,他终归还是质疑起这个女孩的存在。

“于是他放弃了他的幻想?”

“当然不是这样,我的小姐,这也是我为何称呼我那位朋友为幻想的天才。”

我的朋友并非是不懂变通的顽固派,既然这个莫须有的女孩在人海里久觅难逢,那他为何不换个方向,直接去构筑,去造出这个人。

此后,在他和他母亲的每一通电话里,老人家总是对他万分叮嘱,一定要好好好好珍惜这个叫晚春的女孩,过年了就领回家看看。

他的晚春住在隔他一条街的小区,因为他的房子太小,实在是不能委屈了人家,但是他并不为此而担心,因为他马上就有资本换一个更好的住所来营造二人世界了。“每个成功的男人背后都有一个什么的样的女人来着?”,他已经记不清这是那部电视剧的台词,但是这无疑是他成功的第一步,他的生活已经出现了转机,接下来只需要等待机遇主动投送到他的怀抱里。

他的同事都为他感到羡慕,不仅仅是因为他找到了一个漂亮的女友,可谁曾想,晚春的父亲竟然是他们单位的老总,女婿任职那肯定是要接下二把手的位置。但这并未结束,彩票中奖,股票升值,连对面集团的千金也对他芳心暗许,他的人生像是被启动了加速键,那些别人想都不敢想的幸运都一一来到了他的身边,一个穷小子,到人人羡慕的成功人士,出门是西装革履,回家便是美酒佳肴。可怜他那乡里的一家子,母亲年弱体衰实在是没有精力去到他儿子那和他共同庆祝,但是无疑她对她的儿子感到骄傲,父亲直呼陈家后继有人,光宗耀祖啊。

“可这都是他的幻想,对吧。”

“当然。”

“可是他……”

“别急,我的小姐,听我继续说。”

事情的改变出现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两位老人实在忍不住心中的思念,偷摸的买了车票,你掺我扶的坐车来到了儿子所在的城市,敲开儿子的门,出现在他们面前并不是那个贤惠温柔的儿媳妇,而是一个胡子拉碴,浑身散发着异味的人,那就是他们那成功的儿子,房间里是散落的垃圾和碎裂的酒瓶。满座的外卖盒上爬满了苍蝇和蛆虫。他惊讶于父母突然的来访,就像老人家惊讶于他的现状一样。

了解完了现状后,父亲气的说不出话,母亲也暗自落泪,收拾完烂摊子后,他们把他那神志不清的儿子揪回了家……

“然后他们找上了我,因为他们的儿子已经油盐不进,还在想着他的晚春与事业,急病乱投医嘛,因为我是他儿子为数不多的朋友,抱着试一试的心情我答应了下来,以下就是我与他儿子的对话了。”

我告诉他,那些只是他的幻想,他终归是要面对现实的,趁着他的老板还愿意给他一次机会复工,为什么不清醒过来,好好生活呢。可是他说。

“这并非只是空虚的幻想,陈天,在我的身体走向老去的那一天,在我向命运服输认败的那一天之前,幻想是我向他们挥出的拳头。可是我依旧是苟活,得了脚疾的人,面对着满是脓疮,瘙痒难耐的双足,即便有治疗的药,我也只会涂抹一只,剩下的那一只,我要用自己的双手去抠挠,即便是血流不止,即便是疼到抽搐,可是那一瞬间的快感是真实存在的,只要依仗着那一丝快感活下去,谁又会去关心脚疾能不能痊愈呢。所以,求求你,陈天,让我继续幻想吧,就算是像我这样的混账王八蛋,也想要去遇到人生中的高光时刻,可是我是个废人,没有斟酌几笔的耐心,也没有一字不改的勇气,就让我继续幻想吧,在我所做的孽将我斩于马下之前,请让我能够继续拥抱那份可悲的美好,我的晚春,我的事业,他们依旧在等待着我。”

我不再言语了,我这可怜的朋友还是没能从那间几平米的屋子里走出来,我向两位老人表达了歉意,表达自己也无能为力,看着他们失落的样子,我也只能安慰自己,这是少数人的悲哀,即便无法改变,也只需抱着怜悯之心不多评价便好。

“所以这件事的结局呢?”女人的声调高了几分。

“结局?”

结局便是我的朋友被叫成了疯子,父母给他找了一个没人要的屋子来安置他,他却时常在清晨走到大街上,逢人便要拥抱,或是对一些事物谩骂不止。再后来,他没有走出那件屋子,只是趴在地上,一下又一下的撞着地上的门槛。多么的荒唐却又让人感到惋惜。他的父母也不再管他,从镇里的榜样沦为陈家的不肖子孙。或许他依旧还在幻想里等待着晚春的到来,等待着老板的提拔,可是能拯救他的人只有他自己,倘若能回到那天,我应该也有勇气向他说出那句话。

“什么?”

“满是脓疮的双脚也只是他的幻想而已,他有着健康的身体与富足的时间,有着爱他的父母与稳定的工作,倘若只是想去体验那份并不存在的快感,这一切又何尝不是对于生活的不甘与嫉妒呢。在他的晚春到来之前,他早已将她杀死在了那个混沌伊始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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